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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记】卷廿五 五阴炽盛

2015-11-24 10:41:45

【妖刀记】卷廿五 五阴炽盛 发表于 2012-5-1 15:37:01 妖刀记(121) ————————————————————————————————————— 【第百廿一折 重泉有罅,福祸自生】         石莲倾倒,三座高台顿时陷入混乱。剧烈的晃动与骇人的轰响如半山崩坍,震得 众人腿软耳鸣,动弹不得,连训练有素的穀城战马都嘶叫着人立起来,抛下了许多不 及防备的骑士。      也不知过了多久,黄尘渐渐散去,广场中央已不见巍峨壮观的九品莲台,破碎的 大块花岗岩交叠错落,十丈方圆以内找不到一块平地;居中的乱石堆较周围略高,盖 因莲台的底座以青砖砌就,做为地基,与寻常屋舍并无不同,然而此际也已看不出轮 廓,触目所及,甚至无一块略具其形的青砖。      连坚硬的莲台底座、青石地面都被砸得粉碎,何况血肉之躯?      许缁衣猛然起身,张嘴欲唤,却发不出声音,身畔二屏小脸煞白,目瞪口呆。      符赤锦拎起裙幅飞步下楼,落地时微一踉跄,几乎仆倒,却似无所觉,迳施展轻 功掠去,直至歪斜叠垒的倾石前,才惊觉石堆竟如此巨大,一时怔立,饱满的胸脯不 住起伏;独立良久,却流不出一滴眼泪,娇腴的身子彷彿被山风吹透,里外空空荡荡 的,什么也没留下。            另一头,媚儿甩开了环护的金甲卫士,一马当先冲到崎岖的破碎带边缘,见乱石 矗立如小山,想也没想,本能地一跃而上。      谁知落脚处尖锐畸零,背面却光滑如削,其下一片七八尺长的陡峭平面,不小心 失足滑落,后果不堪设想。她靴尖一沾石顶,便即借力蹬跃,倒纵回原处,没敢勉强 驻足;愣得片刻,突然动手挖起石块来,边回头冲金甲卫大吼:「混蛋!快来帮忙! 还愣着做甚?快!」语带哭音犹不自觉,闷着头徒手掘土推石,掘得香汗如雨,银牙 咬碎,神情无比淒厉。      「殿下不可!」      众金甲卫扑上前将她拉开,可惜媚儿不仅膂力过人,一身纯阳内力也非同小可, 一发起狠来,七八名彪形大汉都给扫了出去。      突然间,头顶沙砾簌簌而落,金甲卫士们趁着公主一怔,连拖带拉,将她远远架 开。金甲卫大统领、朝廷敕封正四品武都司的娄一贵,揪紧她腰侧佩挂兵刃的鞢躞带 不敢放手,跪地道:      「殿下!落石危险,不能轻近!殿下若执意上前,请踏我等的尸骸去罢!」      媚儿怒道:「放开我!放开我……滚开!」奋力挣扎,身旁众人没有不被打得鼻 青脸肿、鲜血长流的,却无一松手,咬着牙默默承受。媚儿拳打脚踢一阵,才瘫软坐 倒,卫士们不敢亵渎公主万金之躯,纷纷退了开来,但仍团团围着媚儿,以免她又贸 然冲出。      「可恶!」媚儿抄起一枚石子,用力往石阵中一掷,抱膝垂首,把脸埋进臂间, 浑圆的香肩不住轻搐着。谁也不知公主殿下怎么了,却无人敢打扰。            凤台里,横疏影见得莲台的惨状,牙关一咬,当场昏死过去。      蚕娘堪堪掠出纱帐接住,却因此失了先机,来不及有所作为。「啧,可恶!教那 廝给跑啦。」娇小的银发丽人单臂掖着比自己高半截的丰腴少妇,踮脚望出栏杆,姣 美的凤眼扫过高台,咬牙喃喃道。她所豢养的小白狐狸狗若化成人形,约莫就这般模 样。      蚕娘俏脸沉落,平静的怒火在眸里熊熊燃烧。若此刻凤台第三层还有别人,恐怕 会被她周身迸出的无形之气压得五体投地,丝毫动弹不得,如遭魇镇。      「……聂冥途,你是同什么人借了胆,敢跳上台面搞风搞雨?」小得出奇的银发 女郎自言自语,同样小得出奇的柔荑一握,无声无息地将一段乌檀栏杆捏成了齑粉。            第一时间便往人群里搜寻聂冥途的,还有琉璃佛子。但老人早已不见——精确地 说,走下莲台之后,「法琛」便不知去向了。佛子居高临下,视线一路盯他到了高台 下,势必得起身才能继续盯梢,以他的身份,断不能如此失礼,由是狼首顺利脱身, 不知所之。      (这,便是你卖的平安符么?)      拱水月停轩上台打擂已是妙极,料定许缁衣为压服正道七大派,必针对耿照而派 出染红霞应战,更是令人拍案叫绝!到此为止,佛子都觉是桩上算的买卖,在前两战 相继落败的情况下,这手谅必令镇东将军万分切齿,却又不得不硬吞下来。      但显然聂冥途兜售的,不只是情侣同台、闺阁内阋的戏码,而是最大极限的浑沌 与混乱。      古木鸢已对失控的耿照下了格杀令,耿照身死,于姑射自是有利;而姑射之所以 煽动流民,目的不外逼反慕容。如今镇北将军的独生女埋尸于挑战镇东将军府的擂台 上,若慕容柔没个交代,染苍群麾下的虎狼之师,还不杀奔东海而来?      无论朝廷如何处置,终不能还镇北将军一个活蹦乱跳的女儿,此事绝难善了。      平望都的皇权运作,内倚央土任家的钱财手腕,外则依恃北、东二镇之强兵,镇 西将军韩嵩纵有非份之想,也只能老实待在西山道,三十年来默默累积实力,静待时 机;南陵段慧奴僭称公主,多年来翻手作云覆手雨,力促诸国之合纵,但也未敢明目 张胆搬上台面,公然举起反旗,说到了底,还是忌惮镇北、镇东将军的实力。      这些个雄踞一方的大人物们心里明白:央土朝廷并不可怕,提兵借道长驱直入, 不日即可攻下平望,料想战场上阻碍不多。真正可怕的是东海、北关的联兵反扑,放 眼东洲,恐无一合之将。是以京城垣缓、四野平畴,开国迄今固若金汤,唯一防不了 的就只有淫雨洪涝而已。      慕容柔与染苍群都擅练兵,昔年西山韩阀「飞虎骑」号称天下精兵,是唯一能正 面对抗异族、甚至予以击破的超强劲旅,然而经过二十多年的励精图治,分别继承了 东军骨干的北关及东海驻军,已有了截然不同的面貌,未必逊于韩家军。      一旦北、东兵戎相向,央土决计没有插手的余裕。届时擅攻的慕容柔不得不采取 守势,擅于防守的染苍群却要千里挥军,杀入东海为宝贝女儿讨公道……这画面光想 就令人无比期待啊!佛子极力忍住笑意,姣好的面上满是慈悲,清了清喉咙,口宣佛 号,长身而起,对着远方面色凝然的镇东将军合什开口——              ◇    ◇    ◇            漆黑,无边无际。      耿照不知道自己是昏是醒、是死是活,也不知在黑暗中待了多久,时间与五感俱 都消淡,彷彿被悬在虚空之中。这与「入虚静」的玄奥体验全然不同,有一股强烈的 危机感催促他要尽快苏醒,彷彿虚空深处藏着什么可怕的恶兽,正以绝难想像的速度 穿越无边无际的黑暗,即将裂空而出……      而最先恢复的实感,居然是气窒。      耿照只觉肺脏似被压成扁平一片,再也抽不出一丁点空气,连忙「嘶」的大吸一 口;胸腔鼓胀的瞬息间,背门、脑后猛地撞上冷硬坚石,间隙窄得难以想像,随即一 阵沙沙尘落,呛得他剧咳起来。怀中一具又香又软的温热娇躯微微一搐,「嘤」的一 声,片刻才随着芝兰般的湿暖香息,传来一把闷闷的恍惚呢语:      「耿……耿郎?」      (幸好她没事!)      耿照放下心来,调匀了气息,低声道:「我没事。你轻轻动一下,看身子有没有 哪里疼?」染红霞没有作声,却依言挪了挪腰腿肩膊,温驯得像一头乖巧的小猫。她 的胴体玲珑有致,肌束结实弹手,兼有女儿家的香软,便只在耿照的胸腹这么微微一 动,已是曲线宛然,腰是腰、臀是臀,起伏傲人的峰壑在他掌臂间轻轻转扭,隔着衣 布仍觉肌肤酥滑,犹如敷粉。      「没事,不觉得有哪儿疼。我……」她话没说完,唇瓣已被啣住。      耿照低头堵住了她的小嘴,吻得女郎浑身发软,心魂欲醉,差点又晕过去;好不 容易稍稍回神,蓦觉腿心里一根又粗又硬、又滚烫得怕人的物事紧抵着,隔着绸褌汗 巾等几层布仍清晰可辨,那巨物透着灼人的火劲,明明身子未动,仍不住往内顶,颇 有撕裂薄布的狰狞架势。      染红霞岂会不知是什么?不由面颊发烧,娇美的身子里一阵痠软,黏闭的蜜缝间 竟沁出液珠,丰沛的泌润濡透了薄薄的衣布,连男儿的裤布也被浸润,勃挺的怒龙一 顶,女郎「嘤」的一声身子扳起,蛇腰轻颤,男儿的巨物裹着三层湿糸,粗暴地挤开 花唇,卡在腻软烘热的玉户口。      对娇嫩的玉户来说,绢质的骑马腰巾仍是太过粗糙,所幸染红霞花浆丰沛,清澄 的液珠渗进绢布的糸眼,稍稍填润了交错纵横的经纬孔络,不致弄伤玉户娇脂,但强 烈的擦刮感却被保留下来。      染红霞颤抖着,私处又疼又美,将被贯穿似的异物感交杂着惊惶羞赧,还有一丝 兴奋期待……剥夺了所剩不多的理智。耿照的舌尖轻易撬开她的牙关,凭着雄性侵凌 的本能,贪婪需索着丁香颗似的小舌,不住搅拌吸吮彼此的津唾,触动她口腔里每一 处酥痒、柔弱又无法反抗的私密之地。      女郎苦闷地扭动身子,双手被他搂在胸前,却没有挣扎推开,只用力揪他襟口, 指甲几乎抓破胸膛,里外几层衣布被揉得湿绉,发出充满色欲的「唧唧」声响,衬与 四唇相接、津唾吸吮,虽置身险境,浓烈的欲望已攫取二人,再也无法忍耐。      耿照厚实的胸肌被她抓得热辣辣一疼,欲火更炽,顾不得身上束缚未褪,微微从 伊人的娇躯上仰起——这是预备长驱直入、一贯到底的动作——忽然「碰!」一声, 背脊撞上石块,沙尘簌簌而落。他来不及开声示警,一把将染红霞抱入怀中,以免她 被落石击中;岂料身子一压,又硬又烫的怒龙杵裹着湿布向前顶,自不能贯入女郎体 内,却是摁着玉门顶的蛤珠擦滑过去。      染红霞情欲正炽,原本细小的蛤珠被杵尖又压又揉,膨大如熟透的蓓蕾,自花苞 似的幼嫩肉褶中剥出,赤裸裸地显露于外,正准备迎来更激烈的蹂躏与疼爱;这下极 硬与极软的捍格错位,蛤珠所受的刺激不下于蛇窜蚁啮,强烈的疼痛与快感齐至,再 难分清,极富弹性的腰肢猛然拱起,仰颈抬颔,不顾耿照将她遮护在怀里,修长的四 肢伸展开来,身子剧烈颤抖,居然狠丢了一回。      男儿杵尖虽也饱尝玉户的腻滑,到底不如女子牝户奇巧,能带来如此强烈而持久 的快感。耿照蓦觉身下一片湿暖,怀中玉人颤动不休,不由心惊:「莫不是受伤流血 了?」关切情乱,急唤道:「红儿、红儿!你怎么了?」      染红霞正魂飞天外,咬着牙呜呜轻颤,周身如电流窜闪,整个人被高高抛过几个 浪头,余韵本还要持续一阵,被连喊几声倏然回神,最先恢复的却是疼痛——适才她 动情已极,蛤珠充血肿胀,被耿照粗鲁磨蹭,岂能不疼?是快感一瞬间漫过了痛楚, 尚且不觉厉害;此际回神,娇嫩的私处竟热辣辣地痛了起来。      她本能夹紧大腿,濡满爱液的腰巾被饱腴的腿根揉着一缩,恰恰捂住玉户,湿暖 的绢布贴熨着蒂儿,不但肿痛略消,温温的液感包覆其上,似又唤回一丝痠美,快感 又将延长。      耿照哪里知道其中周折?急得连唤,蓦地颈间一疼,却是女郎张口咬落,细细贝 齿印入肉中,痛得分外麻利。      他乖乖闭上了嘴,维持原有的姿势不变,耳畔一温,一股湿暖香息喷来,悠断瘖 哑的气声里带着令人惊心动魄的撩拨与魅惑:      「抱……抱我!」      耿照听得荡气回肠,可惜石隙之下空间窄小,仅容两人贴面,环着她后腰的手掌 往下滑,抓住浑圆挺翘的臀瓣一握,指腹陷入既绵软又紧实的股肉之中,触感妙不可 言。汁水浸透的裤布被这么一缠绞,股间束紧,染红霞呜咽着仰起颈背,放心大颤起 来,持续了一会儿,剧烈起伏的胸脯才渐渐平息,鼻息由粗浓转为轻促。      男女之事,耿照可比她知道得多,拥着女郎休息片刻,才道:「红儿……」冷不 防颈侧又一痛,染红霞柔软的嘴唇贴上脖子,触感丝滑,面颊却热得发烫,连空气都 炙滚了,几能想见她满脸通红,一听爱郎欲询,情急之下张嘴咬他的模样。      耿照忍痛没有作声,心中却暖洋洋地淌过一片似水柔情,知她脸皮子奇薄,没敢 笑出声,搂着她的双臂紧了紧。女郎见他无取笑之意,十分温顺地偎在他怀里,细品 着残留身子里的酣美微倦。      两人在黑暗之中并头交卧,听着彼此的呼吸心跳,也不知过了多久,到底是耿照 务实,一心想着要脱离这个狭小漆黑的险地,开口道:「你……」染红霞心中羞恼: 「还问!」姣好尖细的下巴一抬,水月嫡传的「听劲」功夫之所至,黑暗中辨位如白 昼,无比精准地咬向男儿的脖颈,三口都落在同一个位置上,果然是水月门下武功第 一。      殊不知碧火神功发在意先、快绝天下,耿照抢在伊人的贝齿前一仰头,意识才追 上身体的反应速度,暗呼糟糕:「……莫恼了红儿!」忙收束真气,碰的一声,脑袋 已撞上石梁。      染红霞一咬落空,又羞又怒,欺他无法腾挪,低头改咬胸膛。水月停轩的二掌院 不同一般,在如此狭窄的空间内,变招可谓奇巧,贝齿咬上情郎的胸肌,竟还抢在耿 照撤去护体真气之前,浑厚的鼎天剑脉之气反震,不但震破了嘴角,更震得她微向后 仰,正遇着耿照吃痛低头,下巴撞在她后脑勺上。      两个人窝着半天都没说话,眼角双双迸出泪花。      「红儿……」耿照察觉她身子微动,怕她又来,赶紧抢白:「我说正事,你莫咬 我。」      染红霞被他抢了先,好胜心起,不肯落人口实,赌气闭起小嘴不说话;片刻约莫 自己也觉好笑,「噗哧!」笑出声,赶紧抿住。两人静默了一会儿,不约而同大笑起 来,耿照背脊撞上石梁,粉尘、碎石簌簌而落,两人笑完又咳、咳完又笑,一时间忘 了身处险地,心怀俱宽,十分酣畅。      「哎唷!」染红霞喘着粗气,眼皮子眨巴眨巴地挤出泪来,艰难地弓身道:「我 的肚子好疼……嘴里都是沙,呸呸呸。」      「我帮你清理。」耿照自告奋勇。      喀的一声脆响,吓得他赶紧收嘴。「再来咬你鼻子!」空气里一片烘热,不只脸 蛋,她该是连脖颈、耳根都羞红了吧?尽管娇腻的语声里似还带着一丝笑意,但贝齿 清脆的咬合声委实令人胆寒。鼻子不比胸膛脖颈,耿照自忖碧火功难以抵受,乖乖打 消念头,心头又浮起适才石莲倾倒、九死一生的惊险画面来。      其时周围的莲瓣型巨石接连倒落,两人进退无路,瞥见不远处的青石砖隙回映着 金属钝光,耿照灵光一闪,拉着染红霞扑去,果然是一片铸铁活门,手把以铁炼锁头 扣住,但另一侧的铰炼已随固定处的青砖震裂而变形。      耿照提刀相就,门炼的材质自不能与「文武钧天」的得意作相比,但铸件被震得 畸零拱起,曲面受力不易,藏锋刃薄,难以一气分断;连斫几下,好不容易才削断了 一枚铰炼。      染红霞福至心灵,忙拖过沈重刚硬的昆吾剑,使劲砸落!「匡」的一响,余下的 铰炼应声迸开,活门锒铛陷落,露出黑黝黝的方孔来。「……跳!」两人及时跃下, 掉入莲台基座的内室之中。      内室无窗,十分幽暗,仅顶上的门孔能透光,耿、染二人才刚踏上冰凉的青石铺 板,天花板「轰」的一震,如地动山摇,粉灰砖碎唰唰而落,头顶骤暗,方孔已被轰 倒的石莲压塌堵住,室内伸手不见五指。      短短一瞥,室内并无屋舍惯见的大梁,而是以方柱的形式嵌进墙里,空间明显较 外观狭小得多,两者之差,绝非是砌石垒砖而已,其中必定埋设了足以支撑建筑的梁 柱。耿照心念电转,明白眼下已不容犹豫,待余瓣齐落,恁是再坚固的结构也抵受不 住,当机立断,搂着伊人往墙畔一滚,屈身缩在凸出的方柱交角;轰隆一响,室顶坍 落,梁柱到底较墙面更能支撑,方柱并未全崩,而是拦腰断折,两人遂被埋在断柱形 成的石隙底下。      「……我们出不去了,是不是?」黑暗中,染红霞的声音听来格外平静,彷彿问 的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她半天没等到耿照回答,忽会过意来,心头涌起柔情,面 颊贴着他怦怦鼓动的厚实胸膛,闭目微笑:      「我不怕死的。能……能和你死在一块儿,我很欢喜。」这话虽是肺腑之言,出 口之际却不免生出一丝遗憾。娇躯里残留的一丝丝快美已然消淡,渴望却未餍足,女 郎忽然意识到:若生命将于此间划下句点,此际她最盼望的竟是爱郎的炽烈抚爱,用 他那骇人的坚挺粗长,深深地、用力地填满自己,再无一丝空隙……      染红霞面颊发烫,这在平时会被自己斥为淫谬的大胆念头,此刻却再真实不过。 她好想再品尝一次被他贯穿、填满,像要被扯得四分五裂似的,那种不断抛高跌落、 心慌得彷彿要炸裂胸膛的销魂滋味。      「我果然……是个不知羞耻的女人么?」她颤抖的樱唇微扬,紧闭的眼角却沁出 滚烫的泪珠,淒苦之余,心底不禁涌起一丝兴奋渴望,欲念越炽,一发不可收拾。可 惜在这里什么也不能做——      才刚想着,男儿结实的胸臂肌肉就动了起来。      染红霞惊慌失措,又隐隐受他撩拨,股间倏然湿暖,香汗爱液大把大把地汩溢, 宛若失禁。      她不知道在这连翻身、甚至回臂解衣的空间也无的狭隙,要怎样才能与他合而为 一,但这又如何?自投入水月停轩,没有一天不压着她的男女之防、礼教责任,乃至 师父师姐的期许,这一刻终于被最原始最本然的身体欲望击溃,女郎一夹大腿,挺起 被汗水濡湿的饱满耻丘贴着男儿的身躯,附耳颤道:      「耿郎!我……我……」      「忍耐一下,」耿照的声音倒是相当冷静,透着恼人的专注。「马上就好了。」      马上……就好了?怎么可能「马上就好了」?在红螺峪那晚,她记得自己被摆布 得死去活来,在激烈的快美之中突然就陷入酣眠,彷彿昏死过去;翌日苏醒时那遍布 全身的娇软痠疲,不下于练了一整天的剑——      染红霞这才发现自己全然想错了,不由大窘。      所幸石隙之中伸手不见五指,耿照又专心在她腰下摆弄,未有留意,才没教她羞 得钻进地缝。理智恢复,腿劲一松,讷讷地放落了抬高的浑圆翘臀,蓦觉臀底一冰, 「嘤」的一声又拱起腰,心念电转:      「铸铁?不对……是活门!」      适才她情欲勃兴,稀蜜般的爱液溢满股间,不惟掩束玉蛤的骑马腰巾,就连穿在 外头的绸褌也已湿透,湿布贴着臀瓣坐上冷铁,自是凉透心脾。耿照听得娇呼,身子 略往前移,左掌环着她的雪臀往腰间按近些个,低声道:「我找到门把上的活扣啦, 可惜有铁炼锁着。我运功试试,看能不能弄断它,你小心点。」      这扇活门的形制、大小,与莲台顶端那扇相彷彿,连位置都差不多,显然功能相 类,都作出入口之用。耿照搂着染红霞滚往方柱之时,手背恰巧碾过冰凉的活门,便 即不动,赌的正是这万中无一的逃生之机。      染红霞闻言凛起,赶紧运气护住心脉。      男儿胸腹臂间的肌肉原本坚硬如铁,语声方落,突然变得其软如绵,蓦地浑身一 震,澎湃的气劲透体而出。染红霞首当其冲,顿觉气血鼓荡、犹如鼎沸,说不出的难 受;腰后地面「嗡」的一声闷响,似撞金钟,声波若有形质,在小小的空间里旋沙搅 尘,久久盘绕。      两人贴面相拥,不容平伸一臂,耿照以掌劲震击铁锁,靠的全是鼎天剑脉的致密 真气。此法原无不可,但染红霞紧偎在他怀中,胸腹相贴,虽非掌心所向,却不能不 受影响。      耿照怕伤着了她,这下只用不到五成劲力,而染红霞亦不敢全力抵挡,以免形成 内功相抗的尴尬局面。两人各有顾虑缚手缚脚,倒便宜了活门上的锁扣。「你大力些 无妨。」染红霞勉强调匀气息,低道:「我……我受得住。」      娇美修长的玉人在耳畔如是呢喃,教人血脉贲张、浮想联翩,然此举凶险,耿照 实是笑不出;沉吟未久,终于下定决心:「我再试一回。」逼出七成功劲一击,活门 应手嗡颤,仍无松动的迹象。      「再来!」染红霞咬牙低道,带着一股逼人的狠媚。      耿照抱着侥倖之心,倍力加催,双掌按着门扣咬合处一推,这回连嗡嗡声都没发 出,尘沙未动,发劲的一瞬间竟连空气也吸不到,彷彿狭小的空间全被力量塞满,平 平压上了活门。      铸铁暗门一晃,传出闷钝的簌簌声响——石隙底下既无落尘,显然是铁门松动, 砂土坠落门下空间。活门动了!      「再……再来!」染红霞一开口,香暖的喷息中透出一丝血味,耿照心念触动, 不禁迟疑:「你受伤啦。这法子不成,会害死你的!」      此间轻重,染红霞岂不知?耿照运劲七成时她便已禁受不住,第三下全力施为, 更震得她嘴角溢红,气息一窒,才被爱郎嗅到了口中血气。不知为何,她心中始终有 股难以言喻的狂躁与不耐,却不肯顺着他的意思,恨声道:      「打不开门,左右是个死!快动手!」      「不行!」耿照摇头。「再弄下去,打开门之前,便先打死你啦!」      「……我不怕死!」      「我怕。」染红霞闻言一愕。黑暗中耿照沈默片刻,呼吸平稳,显示心意坚定绝 无动摇,缓缓说道:「红儿,你莫恼我,这法子行不通,我们再想过别的。我没想过 今日要死,但最终若只有我一人能活,我情愿死在这儿。」      染红霞心中悲喜交错,突然冷静下来。      耿郎的情意她从未怀疑,易地而处,恐怕自己也是一般的决断。她恨的是自己的 无能为力:功力不及爱郎、轻易便被情欲支配了理智,连两度逃生的活门都是他发现 的……什么时候她变得这般脆弱易损,要人舍命保护,宛若一只精巧却无用的珠宝玩 物?      她蓦地想起莲台上的最后一瞥,师姐那令人冷彻心扉的眼神。      与耿照相识、在红螺峪献出宝贵的处子红丸,乃至倾心相爱,可说是她迄今廿四 年的人生之中,最为混乱脱序的一段。      在此之前,染红霞便已背负着高贵的出身、师门的期盼,在众人的注目下长成, 丝毫不以为苦。为传承水月之剑、延续师门香火,她本就有「终身不嫁」的打算;但 身为镇北将军的爱女,顾及老父心情及宦途所需,若得师傅允许,她也不是没有放下 刀剑嫁入侯门的准备——庙堂显达,有进无退。染苍群雄镇一方,为国为民,早已错 过了急流勇退的时机;要想有个归老田园的好收场,结一门强而有力的亲事,殊胜十 万精兵。      人只有一辈子。这一生,如非为水月,便是为了父亲。      所以她从未抱怨、不以为苦,甚至没想过有别的选择,直到耿照闯入她的生命, 把一切搅得天翻地覆。染红霞这才惊觉:她的人生早已压得她喘不过气来,连苦心创 制的剑法都成了枷锁,锁住她的进境和眼界,将她留在十六岁的断肠湖畔,一步也未 曾离开。      如今想来,生命中最自由奔放、无拘无束的时刻,除开这被深埋在石砾下的绝境 外,就数不久之前,莲台上与耿郎放手一决的当儿了。既不念情,也不顾理,只有她 和她的剑,联手挣脱那禁锢已久的无形牢笼,一吐多年积郁——      那云疏月朗、雨过天青的感觉重又涌上,令她不由得一拱,一股莫名的力量自身 体深处喷薄而出!      「红儿!」耿照的叫唤将她拉回了现实,染红霞睁眼一瞧,赫见他满面忧急,半 张脸隐在幽微不明的晦暗中,映入眼帘的另一半则淡青如犀照,光源正是来自她按在 他胸膛上的两只玉掌。      (又……又来了!)      意识恢复,她赶紧凝神内视,细察体内的异状。      这诡异的外道真气她无法操纵自如,否则适才运功抵抗鼎天剑脉之气时,应不致 被其所伤。此功虽不能收发由心,然而发动后遍走诸脉,却是越来越强,运使起来与 她本门的内功并无不同;只是其质属阴,非但异于水月心法,也不记得哪一派练有如 此内功。      她自己是不觉得有什么异样,岂料小手按得片刻,耿照襟上竟结出一层冻砂凝土 的薄霜,冻得他微一哆嗦,诧道:      「好……好阴寒的内劲!」似是十分熟悉,蓦地想起在哪儿见过,不由得双目圆 瞠,偏又想不透其中缘由,半晌都说不出话来。染红霞不知他心中纠结,唯恐冻坏爱 郎,急忙把手移开。      石隙下尚不容转身,却往哪里避去?寒劲在体内转得数匝,益发强旺,掌间青萤 窜闪、冰芒片片,欲发不发的,竟比半截点燃的犀角还要光亮。染红霞福至心灵,忽 把结实紧致的蛇腰一抬,双手负在身后,寒凉如玉、喷出淡淡烟息的樱桃小嘴凑近耿 照的耳蜗子,咬牙轻道:      「你的功力比我强,咱们换一换,由我发劲,你来抵挡!」      怔愕不过刹那,耿照便即会意,笑道:「好!」      染红霞素手反背,握住了铁炼,催动筋脉里的极阴内劲,源源不绝送出,彷彿要 榨出浑身精力似的,竟是毫无保留!      她双手一用力,本能地屈膝挺腰,锻钢薄片般结实强韧的健美胴体绷如弓弦,一 双浑圆饱满的坚挺乳峰拱入耿照怀里,明明隔着衣布、仍能清晰感觉雪肤的柔腻,压 上胸膛的触感却无比坚实,玉乳腴滑中带着厚实有力的肌束,几抑不住伸手抓握的冲 动,一尝满掌的鼓胀弹性。      耿照不敢大意,运功抵御怀中玉人的奇寒内劲,小小的空间内,气温瞬间降破冰 点,染红霞浑身上下萤光闪现,青芒透出白皙雪肌,竟使表面微带透明,宛若水精雕 就;「玉骨冰肌」四字,至此已非骚人墨客之吟哦寄寓、烟云空想,而是赤裸裸的白 描。      铁炼被冻得哔剥作响,连门框与青砖相接处都格格有声,不住迸出细小的冰珠。      染红霞一口气将体内的阴寒内力释出,娇躯倏软,堪被耿照接住。他左臂稳稳托 着玉人腰背,右手握拳一击,「匡」的一声,活门四边连着炼条扣锁一并沉落,片刻 才听见「笃!」的沉钝闷响,似是摔在夯实的泥土地上,总之非是青砖石板一类的硬 物。      「成啦!」两人相视而笑。染红霞将寒劲用了个清光,连原本丹田里的内力也榨 取一空,点滴不存,透出肌肤的辉芒迅速消散,石隙里又恢复先前伸手不见五指的模 样。至于「谁先下去」这点,倒是无可争辩:两人既翻身不得,只能由被压在下方的 染红霞先行倒退、滑进门孔,才轮得到耿照。      活门底下的空间不甚宽广,高不及一丈,伸手所及十分乾燥,扑面微风习习,也 不似石隙下黑暗。耿照在风里闻到一丝炭焦,小心翼翼往壁上摸去,果然摸到半截火 炬。      他让染红霞持炬,运起碧火神功双掌一合,浑厚内力到处,浸了桐油又乾燥已极 的炬头窜起缕缕烟焦,似有火星跳动。两人小心围着吹气助燃,好不容易点起炬焰, 映得眼帘里一片光明。      眼前的景象却令二人倒抽一口凉气,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个位于莲台底下的空间,并非什么人造的地窖内室,而是一处天然形成的地底 岩窟。岩窟前后各有一孔道,堪堪容得一名成年男子低头钻入,耿照分别将火炬探入 孔道,两头均是黑黝黝的瞧不见尽头。      「这儿……究竟是什么地方?怎会有这么个石窟?是谁人所造?」染红霞举目四 眺,不禁喃喃。      「不是谁造的。」耿照指着头顶方孔。两人便是透过这个门洞,由莲台内室降入 此间。「瞧见了么?方才我们跳下来的那扇活门,乃是开在岩盘之上,但莲觉寺占地 广衾,屋舍众多,地基绝不能打在岩石上。由此推之,建造活门的人,要向下掘土至 少一丈、再凿开岩盘,才能打通这个洞窟。」踏了踏脚底夯实的硬土,沉吟道:      「所以门孔才开得忒小,以免多掘泥土,启人疑窦。在挖至岩盘之前,他们先将 掘土以布囊贮装,堆置内室;岩窟一通,便大量投入土囊,做为立足之用,再以绳梯 吊索等缒入洞中。」      染红霞思路敏捷,立刻明白他的意思。「凿通岩窟之人,并不想让他人知晓…… 此事定有不可告人处!」耿照点了点头,面色凝重。他先前敏锐地观察到莲台外观与 内室的规模相差悬殊,以为是多埋梁柱,做了结构上的补强;如今想来,只怕是为了 隔音。      无论掘土或凿岩,噪音必多,白日倒还罢了,反正莲觉寺内外多兴土木,旁人未 必有觉;倘若夜里也要加紧赶工,万万不能没有布置准备。问题是:凿开这个岩窟, 到底有什么作用?又是何人所为?      耿照沉吟片刻,心念一动,目光扫过地面夯土,举火往后面的孔道走去。染红霞 与他默契绝佳,也不多问,背脊贴着孔壁,始终跟在他反手可及处,一双妙目藉炬焰 余光盯紧相反的方向,以防二人背后遇袭,断了后路。      他俩虽携刀剑入内室,但方柱倾倒后,兵器被碎石所掩,摸得到却抽不出,此际 均是空手。若遇歹人偷袭,后果不堪设想。      染红霞全神顾守背门,确保退路,前头耿照却突然停下脚步。几乎在同一时间, 空气里传来一股异臭,似腐非腐,又像是放久变质了的膏脂酥油,总之绝不好闻。      她心知有异,拉着他的手走上前,就着摇曳的焰光一瞧,赫见前方孔道之中,并 排坐着十来具乾尸!尸首的形容枯槁、肌如涸蜡,个个都像风乾的肉条,凭空小了一 圈;原本的相貌已难辨认,只知清一色身穿短褐、打着赤脚,都作男子装束。      即使是惯见江湖风浪的二掌院,这一整排的地底腊殍也太过悚异,染红霞玉靥煞 白,虽未失声惊呼,小手却不由揪紧了耿照的衣袖。      耿照粗厚的手掌覆上她的手背,从袖管上轻轻拉开,顺势反握;匀出的右手持焰 炬一照,见尸体多是一剑穿心,有几人则是由颈背贯穿咽喉,显然是逃跑时被人从身 后击杀。      两人四目相望,心念一同。      ——灭口!      由衣着推断,这些人如非掘土贮囊的苦力,便是开凿岩层的匠人。设下铸铁活门 的主儿不欲人知,事成之后,便在岩窟底下一剑一个,将这些浑不知死期将届的可怜 人送上冥途,把尸体拖进天然形成的甬道之中,连收埋都不必。这地底岩窟既乾燥又 通风,复无虫蚁野兽啃啮,居然风乾成了荫尸。      耿照猜测阴谋家或有杀人灭口的歹毒手段,在岩窟的夯土地面发现拖曳的痕迹, 果然在这一侧的甬道里寻得弃尸的地点。      「……好毒辣的心肠!」默然良久,染红霞忍不住轻声道。      耿照捏了捏她的手掌,蹲下来仔细观察,片刻才道:「短褐的料子并未腐朽,色 泽也还不算太旧,这事是不久前才发生。这人该是石匠。」见女郎投来询问之色,解 释道:「你看他的手,肌肉虽乾枯萎缩,仍看得出茧子。拿凿子和拿锄头的茧子不太 一样。」染红霞一瞧,果是如此。      两人粗略检视,推断生前应是石匠的只有三名,其余九人不是用惯长柄器械的模 样,便是乾萎得难以辨别。      「九人分作三班掘土,其余三人轮流挖凿岩壁,恰好是日夜赶工的配置。」耿照 在心中估算着工程的进度。他对建筑工事不甚熟稔,只凭幼时在家乡见人掘井,以及 流影城内一年到头大兴土木来粗估;算上尸体风乾之所需,这开凿岩窟的计画,最少 也须耗费个把月的辰光,方能完成。      这与娘娘驾临东海、浦商营建栖凤馆的时间不谋而合。看来九品莲台从一开始, 就被当作是此事的掩护,那么连莲台的突然倒塌……或许都是有心人的机关排布了。 究竟是谁有这样的神通,能把黑手伸进镇东将军的眼皮下,埋设如此庞大骇人的阴谋 诡计?      少年逆着光,凝视着幽影晃动的狭长甬道,整整齐齐瘫坐成一排的乾尸宛若毁损 的拉线傀儡,因肌肉萎缩而拉耷大开的下颔似是发出无声之笑,正嘲弄着背脊发寒的 两人。      最后打破沈默的,居然是染红霞。      「走罢。」她轻声道:「至少我们还活着。」      耿照蓦然省觉。光是他们还活着,便足以令幕后操弄之人大惊失色!若非机缘巧 合,两人早已被压成肉泥,埋尸于碎石砖砾,岂能发现地底岩窟的秘密?甬道中如此 通风,能炮制出天然的荫尸,必有出入口相通……层层相因,岂非天意?      「正是如此!走,我们离开这——」正要迈步,衣袖又被女郎拉住。染红霞从他 手里接过火把,指向另一头。「走这边才对。」见爱郎微露错愕,嫣然道:「你会弃 尸在出入要道上,还是拖往不会再去的地方?」耿照恍然大悟。      两人相偕退出,转头钻入另一侧的甬道。这一头要比对向狭窄得多,起先不过是 微略俯首、以免撞上石乳的程度,岂料越往前行越是低矮,不多时便须弯下腰才行; 至此步行不如四肢接地,二人遂一前一后,匍匐而进。      耿照本欲举火,维护伊人周全,染红霞坚持不允,错过最后一处可侧肩并行的空 间,此际想交换亦不可得,只得乖乖跟着。      女郎焰炬在前,用以开道,焰光她半身挡住,只些许光晕溢出香肩臂腋,勾勒出 玲珑有致的曲线轮廓,在幽暗的甬道中款摆晃摇。举目但见一只结实挺翘、饱满如桃 实的翘臀突出裙布,将下裳绷得极紧,几欲撑裂;阴影投在臀上,虽笼着一圈晕华的 外形轮廓甚是朦胧,不易看清,深深浅浅的暗影却使裙布上的圆饱起伏分外清晰,这 只翘臀不仅结实有肉,两瓣靠外侧的部位更无一丝凹陷,肌束鼓起成团,爬行间仍保 有完美的浑圆曲面。      染红霞的双腿极长,即使以膝肘匍行,依旧修长如牝豹,耿照不敢太过靠近,以 免被她不小心踢中,在狭窄的甬道之中难以闪避,不免要糟。但腿长同时也困扰着女 郎,爬着爬着,裙裳几度被膝盖小腿拖碾着一绞,差点仆倒,染红霞索性停下,将裙 摆揪起转得几转,掖在缠腰缝间,才又继续前行。      如此一来,她下身再无裙布,露出一条薄薄的细绸褌裤,打湿了的裤布紧贴在光 滑细腻的臀上,肌色浮出几近透明的白绸,连两条细白大腿间交错挤着的、枣儿般饱 满肥腻的酥红,上边菊蕊似的小巧凹陷,以及下腹的一抹卷曲乌茸……等,无不纤毫 毕现。      耿照这才发现她湿得吓人,那不住从股间坠下的液珠绝不是汗,虽然一样清澈透 明,稀浆似的黏稠却非汗水可比,所经处拖开一条腻滑的晶亮水渍,飘散如麝如兰、 又带着汗水般淡淡腥咸的诱人气味。      他瞧得口乾舌燥,欲焰瞬间燃起,下身硬得几难爬行。但染红霞却越爬越快、越 爬越湿,笼着光晕的诱人身形转眼拉开了半个身子的距离,奇怪的是:相隔越远,那 来自股间的甘美气息却越发浓烈,混着新鲜藻香似的薄薄汗潮,简直快要摧毁他的理 智。      耿照不顾膝肘的衣布磨损,发了疯似的手足并用,加紧缩短距离,眼看伸手便能 捉住她纤细的足踝,蓦听女郎欢叫道:「前头有光!是出口……找到出口啦!」    ————————————————————————————————————— (欲知后事,下折分解) 发表于 2012-5-9 01:39:16 妖刀记(122) ————————————————————————————————————— 【第百廿二折 何为卿狂,丽藻华菱】         狭隙骤开,却非期待的耀眼阳光,而是一片诡蓝,映得碧波荧荧,四壁荡漾。      甬道尽处,乃是二十来丈方圆的宽广地宫。此间不见斧凿痕迹,应是天然所致, 周围石笋钟乳相接,形成错落孔隙,有的不过拳头大小,有的却可容纳一名成年男子 弯腰钻入,比耿、染二人爬过来的人工甬道还要宽阔。地宫中微颸习习,未有片刻中 断,甚是阴凉,显然这些个大大小小的孔隙另有别通。      而奇异的幽蓝波光,却来自地宫里的巨大洼池。      洼池形如满月,几乎占满整片地面,上头覆着一个又一个圆箕也似的绿褐巨叶, 直径均在三尺以上,越往中央越是巨大,远眺甚至有近一丈者,已不能说是筛米用的 圆箕了,直是堪卧成人的竹簟,大得令人难以置信。      蓝光自巨叶底下透出,其间穿插着毛笋大小的花苞,苞茎粗如杯口,直挺挺地伸 出水面,模样与莲塘惯见相差彷彿。二人从没见过如此巨大浑圆、边缘竖起如浅盖翻 转的「荷叶」,更想不透水底何以发光,一时怔然。      染红霞维持着爬出甬道的姿势,仍是四肢撑地,低腰翘臀,彷彿置身梦境,被眼 前不可思议的奇景牵引,蛇腰款摆、梨臀轻晃;那一团圆鼓结实忽左忽右,缓缓爬到 池畔,随手一掼火炬,身子探低,抄起流光闪烁的池水,柔荑被溢出池缘光晕一映, 剔如玉脂,不胜荧照。      耿照盯着她高高翘起的、裹在湿绸里的半裸雪股,喉结「骨碌」一搐,却无津唾 相润,彷彿被熊熊欲焰蒸化,口中乾得发苦。      这画面委实太过离奇。      即使屈膝跪地,女郎的绣红靴帮子仍裹出裸足般的曲线,可想见靴里的脚掌是如 何凹圆匀敛,分外应手;衬与修长的足胫、修长的小腿、修长的大腿与腰肢……他从 未想过,英姿飒爽的二掌院会与「蛇」这个字产生连结,此刻她就像一条迆逦媚行的 美人蛇,每个无心的动作都散发惊人的迷离痴媚。      染红霞掬起池水,发现水质较寻常井水黏润,如极稀极薄的蜂蜜水,却无池塘死 水的腐臭,反而散发着鲜藻般的淡淡腥甜,并不难闻。水中悬浮着指甲大小、触感滑 腻的异物,形状像是饱满滚圆的三角锥体,又似新剥的栗子,摸起来便似芋茎一类的 水生植物。      正是此物发出碧燐燐的幽光,染红霞却不觉恶心,端详着掌中莹碧,玉指轻拈, 「剥」的一声,挤破了一枚异藻,从厚厚的肉壳中淌出发亮的汁液,腥甜气味更浓。 她似被光晕吸引,忽然举掌相就,连着池水藻浆,一并送入了檀口。      异藻口感的诡异一如外表:肥厚多汁的肉壳嚼起来像芦荟,黏腻中带着爽脆,发 光的汁液却似牛血鱼生,几令人产生啖食鲜肉的错觉。染红霞还未萌生「吐掉」的念 头,身子抢先做出反应,「骨碌」一声吞进了肚子里。      耿照望着贲起的美臀,好不容易回神,赫见女郎垂首过肩,一头浓发散在水上, 稀蜜般的池水浮力甚强,青丝与水面之间彷彿有层隔膜,虚托其上,光华透发而出, 宛若仙子伏波,吓得他魂飞魄散:      「红儿!」一掠而至,揪着腰带提起,却「啪!」硬生生将带儿扯断。总算少年 应变快绝,左臂暴长如猿,堪堪抄住她结实的蛇腰。      螓首离水,裹着稀浆的发束甩开,转过一张湿濡的娇艳脸庞,染红霞双颊酡红, 嘴角、面颊沾满晶晶亮亮的稠腻浆水,娇嗔道:「你干什么?莽莽撞撞的,弄坏我的 衣裳啦!」眼波流转,说不出的可人。      耿照见她并未溺水,心上大石落地,绮念又生。      女郎自无所觉,但瞧在男儿眼中,这模样倒有几分像是云收雨散后,被爱郎射了 一脸,滚烫浓稠的男子精华遇风化水,挂得她满面薄浆……浮想联翩之余,胯下的怒 龙倏尔昂起,分外狰狞。      染红霞没心思搭理,樱唇微启,细润的舌尖舐过嘴角,将一缕晕芒卷入口中,细 辨滋味,如刚吃完一尾鲜鱼的猫儿。      耿照几欲晕倒。「你……你吃什么?那水……那水……」唯恐玉人着恼,「怎生 吃得」几字扣着没说,染红霞竟当他之面,抄水又吃一口,雪嫩的面颊鼓如花栗鼠, 「喀滋、喀滋」美美嚼着,瞇眼微露一丝餍足。      这要是絃子也还罢了,堂堂水月停轩二掌院、名震江湖的「万里枫江」,怎会在 野地胡乱饮食,将来路不明的发光异物吃进腹中?耿照欲哭无泪,硬将她拉离,没口 子叨念:      「这水万万吃不得!你怎么……这是……唉!」      染红霞嗔道:「怎吃不得!我觉得挺好吃的。」不知哪来的气力,腰臀一扭,游 鱼般自臂间挣出,又扑向池畔。      为脱出石隙,她将那来路不明的阴寒真气连同丹田内息,毫不吝惜,用得一乾二 净;而逞强爬过甬道,更是耗去所剩不多的筋骨健力,按说此际还能四肢撑地,犹未 瘫软如泥,赞她一句「意志过人」,那是毫不违心。力竭至此,岂有这般身手?      耿照被挣了个措手不及,但碧火神功发在意先,应变快绝天下,还未会过意来, 右手倏然探出,迳拿她腰眼!可惜染红霞动如脱兔,仍有毫釐之差,耿照碰着她腰后 衣布,未及拿住,女郎已加速逸去,眼看便要错开——      旁人或来不及,于耿照却未必。碧火神功感应气机,紧扣一缕将逝;鼎天剑脉倍 力加催,化极弱为极强!五指一攒,竟已抓实。但听「嚓!」一声长响,女郎的裤腰 连同骑马腰巾,被一前一后两股力量拉扯,裤管破开至靴靿,露出浑圆雪臀,以及两 条压着裂绸的结实大腿。      耿照面红耳赤,又不禁血脉贲张,染红霞蓦觉股间一凉,仍先探下水面,吃了两 口爽脆多汁的异藻,回见下身半裸,柳眉倒竖,红着烘热的小脸大声斥责:      「你——无耻!禽兽!淫……淫魔!」埋螓首于臂间,香肩抖动,却未闻抽噎之 声。      耿照正要认错,忽见她饱满的腿根间,夹着一只缝窄肉娇、光洁粉润的细蛤,对 比主人的高??修长,蛤嘴便如一枚小肉圈圈,开歙的两片酥脂当中,一抹液滑不断被 挤溢堆叠、鼓胀饱满,彷彿一霎眼便要扑簌滚落。      染红霞埋首片刻,终于回过一张红扑扑的桃花脸蛋,吃吃笑道:「淫魔!」      「淫」字才出口,蛤嘴一颤,汩出大把淫蜜,由稠而稀,终至清澄如水,沿着雪 股淅沥淌下,宛若失禁,打湿了腹间的乌卷细茸。      这不是他认识的染红霞。      女郎像吃醉了酒,胡乱踢动双腿,枕着一侧臂儿,不住掬水就口,阖眼如丝,似 在午后鞦韆下吃着糕饼细点、饮着果露甜茶,鼻中飘出细软轻哼曲不成调,自顾自的 吃吃笑着,迳转腰臀,无比娇慵。      那样的娇媚如一把熊熊烈火,烧去少年心中最后一丝理智。      他喘着粗息解开腰带,踢掉乌皮靿靴,一层、一层剥去束缚,直到精光赤裸,露 出浇铜铸铁般的结实肌肉。缓慢的动作里饱含了持续增幅的压抑与蠢动,犹如风暴核 心,女郎却恍若未觉,似乎跌入天真无忧的儿时记忆,直到一双滚烫粗糙的大手握住 娇臀两侧,往她腿心里抵入一枚光滑如剥壳儿水煮蛋也似、既硬又软的硕大异物。      染红霞尖叫一声,一边咯咯笑着,圆臀忽然向后撞去!      这下用力极猛,杵尖反而滑开,硬得微微弯起的怒龙蹭过她柔嫩光滑、肌色淡细 的会阴和小巧肛菊,迳自朝天昂起;余势不停,臀瓣撞上鼓胀的卵囊。那里本是男子 要害,饶是耿照欲焰高涨,囊袋比灌饱了水的猪腰更硬更韧,复有碧火真气护体,仍 不免气息一窒,痛弯了腰。      女郎一撞到底,猛被震开,不知是浑厚的护体气劲所致,抑或臀股太过结实有弹 性;正欲藉势入水,身子忽停在水面上尺许,旋被一股大力扯将回去!      原来耿照忍痛出手,堪堪抓住她松脱的缠腰,用力收转。      那幅绛红缠腰没了带儿束缚,被他双手接连缠绕,宛若纺轮抽线,扯得她身子飞 转,三两下绛绸绕到了头,染红霞兀自滴溜溜打转,几层衣物旋甩开来,但见上腴下 窄,宽的是香肩雪乳、长的是玉腿红靴,中间一段莲红紧束,却是她的贴身肚兜。      耿照只看一眼,探手便攫她襦衫后领,「泼喇!」一扯,染红霞整片背衫连着内 里的单衣一齐破裂!女郎的前襟早已旋开,这下背门又失连缀,左右两只袖管各自耷 连着腋下半条残碎,滑至肘间;若非被束在腕上的臂韝所阻,早已脱臂飞去。      然而,撕碎的半截纱质袖管虚笼在藕臂之上,玉一般的肌色忽现忽隐,又比裸裎 更加诱人,益发激起男儿的兽欲,直想按倒在地,分开她修长的双腿尽情逞凶——      耿照抓住倒卷的袖管乱转几匝,权作绳缚,染红霞双手高举过顶,被少年揪着一 把叉倒,湿冷的触感贴上玉背,「嘤」的一声拱腰昂颈,娇躯窣窣颤抖。      他双目赤红,滚烫的吐息犹如饥兽,看猎物被制伏在地,残賸的袖管裤腿狼籍零 碎,倍显无助,欲火更炽,空出来的左掌压上饱满挺拔的双峰,隔着软滑的莲红绸面 恣意掐揉,手劲沉重,毫不怜惜。肚兜下的肌肤比绸缎更丝滑,触感绝佳,乳肉却是 结实弹手,如握一团鼓胀肌束,两下里对比强烈,却又融合得恰到好处,手感妙不可 言。      他单手一阵蹂躏,搓得滑韧的乳峰在掌底不断变形,施力点每一稍离,乳肉便迫 不及待反弹,似与掌劲顽抗,虽不能抵挡揉搓,却执意恢复饱满坚挺的峰形,丝毫不 肯妥协。      这般倔强的胴体,远比顺从更能激起征服的欲望,况且随着大手的蹂躏,肚兜与 雪肌之间,渐渐膨起两枚坚硬蓓蕾,于乳浪中分外清晰,耿照五指一攫,揪着绸布用 力扯落,肚兜上下两条系带一齐迸断,在颈腋处留下彤艳艳的醒目勒痕。      红绸离体,雪白的乳峰弹撞而出,底厚腹饱、色如脂玉,形状如一枚对剖的贡品 荔芋,尖翘浑圆,即使平躺在地也不过略略摊厚,乳根沃如堆雪,峰形却依旧完整, 挺耸如蜂腹;顶端翘着两枚嫣红嫩苞,昂然怒起,分不清是疼痛或快美所致。铜钱大 小、同样细润的乳晕与地宫凉风一触,泛起大片娇悚,更是诱人。      肚兜贴身,系带用料结实,方能经久。耿照生生自她颈间扯断,焉能不痛?自来 咻喘、哀鸣如小动物一般的染红霞,忍不住「呀」的痛呼一声,眼角迸出泪渍。      这一唤令耿照略微回神,然而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单手按着女郎的腕子,另 一手抄起她雪白修长的大腿,以腰胯挤开徒劳无功的并紧,兵临玉门,只凭最后一丝 清明,俯首凑近那带泪的美丽脸庞,哑声道:      「红儿!给……给我……」      染红霞被顶得一颤,眼看便要破关而入,身子本能上挪,欲避兵锋。但男儿胯下 的怒龙比婴臂更粗长,又制住双手不让挣脱,挪开三两寸不到的空隙,岂能阻挡巨物 入侵?      女郎死了心似的屈起大腿,湿淋淋的玉股随之抬高,像要让男儿加倍侵入、直抵 花心。耿照再无犹豫,退些调整位置,杵尖正要移向蛤口,岂料染红霞滑至他腰臀上 的玉踵一错,两条白皙大腿顿成杀器,狠狠箝住男儿的腰!      有碧火真气护体,脾胃脏腑等免于被箝爆,却无法将劲力悉数化消,耿照眼前一 黑,差点晕死过去。但鼎天剑脉几乎在瞬息间便接上了真气续断,搐紧的筋脉骤然舒 张,甚至远超过遇袭之前,碧火真气以绝难想像的速度与沛量周行运转,少年灵台一 清,旋又苏醒。      若有他人在场,怕要以为这记足以绞杀江湖一流好手的猛烈箝腿,竟不能使典卫 大人气窒失神,佩服之余,不免感叹将军府藏龙卧虎、慕容柔多纳异士,益发畏惧惶 恐,莫敢轻撄。      令耿照错愕的却不仅是箝腿而已。      视线才聚焦,蓦地右掌底一股奇寒窜起,附近气流为之一凝,忽尔迸碎!      缠着女郎双腕的纱袖四散爆开,弹上岩壁却是沙沙作响。耿照及时举臂,飞上臂 遮胸膛的哪是什么残纱?根本是大把大把的冰珠!      便只一顿,染红霞双手撑地,蛇腰凌空一转,拜长腿所赐,生生将他掀了个头下 脚上的倒栽葱,「砰!」肩颈撞地,差分许便是破脑迸浆之厄。耿照摔得眼冒金星, 心头忽生感应,不顾疼痛疾探右臂,指尖掠过女郎足踝,运劲一夺,留下一只绣金红 靴。      染红霞吃吃笑,仅着罗袜的右脚一沾地,左脚反足勾来,但臀股微动耿照即生感 应,举掌「啪!」接住厚纳靴底,发劲震开,染红霞顺势入池,落于一片圆盖巨叶。 那圆箕般的肥厚巨叶仅仅是晃了一晃,竟未被踩踏入水,稳稳托住她的身子,看似毫 不勉强。      染红霞的武功他约略有底,绝无传说中「登萍渡水」的造诣。那圆叶虽有三四尺 的内径,也就是大得多的荷叶。莲荷弱质,怎能撑得起一名高??的成年女郎?      地宫景致已十足梦幻,此刻所见,更如尘世出离。      凝目望去,叶上玉人几已全裸,幽蓝的光影投映在白皙的胴体之上,风过叶摇, 水面浮藻荡漾,苍华便于她峰壑起伏的娇躯上迳行流转,宛若星雨纷坠。她腕间只束 着彤艳的臂韝,纱袖余韝缘小小一圈,霜色的破碎丝缕随风飘飞,像极了被流星雨划 穿的丝丝云涌,不似人间应有。      染红霞在边缘不住轻晃的巨叶上站得笔直,小腹无一丝余赘,肌束绷实,线条匀 称;而双乳并未因此有所垂坠,依旧尖翘如笋,只是乳根饱实,峰形十分圆润,又非 笋尖可比。      紧并的双腿一蹬红靴,另一只却仅着罗袜,各有各的销魂美态,一如「健美」二 字在她身上相持平衡,已臻完美,当真增一分太刚,不免稍失玲珑;减一分则太媚, 难有如此英飒。      而最吸引人的,却是那股狂野危险的气息。      耿照平生所历诸女,仅明姑娘能于床笫间尽情逞欲,进一步驱策欲望,追求极致 的欢愉快美——世人皆畏爪牙,但对雌豹而言,狞爪利牙不过疗饥罢了,有甚好怕? 因此明栈雪的美丽异常危险,越是悬剑以发、侧身绝壁,越能品出她的火热与激昂。      此刻的染红霞与她非常相像,若耿照能稍稍冷静,应能察觉有异。但突遭攻击的 痛楚与愤怒混入旺盛的欲焰,剥夺了所剩不多的清明;女郎俏立水上的风姿,对男儿 来说更是赤裸裸的挑衅。      怔忡不过霎眼,耿照纵身如鹞击,人尚在空中,双掌已攫向女郎!      他的轻功不怎么样,水月一脉于此却有独到处,染红霞没等他坠下,点足后跃, 靴尖将叶面踏沉些个,旋劲所至,原本稳稳浮在水上、形如倒翻圆盖的巨叶顿时翻搅 起来。      耿照意在美人,相准的落点本不在中心,一把踩塌,偏又无处借力,整个人倒翻 入水。翻起的圆叶「啪!」弹回水面,打在他背上,只觉背门热辣辣一痛,赶紧扭身 避开;好不容易破水而出,伸手攀叶,掌心又被刺得鲜血长流。      原来巨叶外侧,相当于盖缘的部分生满暗红色倒钩,坚锐不逊骨角,落水后绝难 攀附。所幸离岸不过一跃的距离,但池水黏稠浮力甚大,极不好游,耿照奋力爬回, 上岸已累得张臂仰躺,剧喘咻咻。      染红霞咯咯娇笑,足下不停,一叶接一叶地跳往池中央,嘴里哼着歌儿,轻巧便 似孩提时跳格子玩耍。那巨叶的内里并非是一片平坦,质地虽肥厚如兰叶,叶脉却似 田陌,将叶面分割成一畦畦的隆起,每个都有双掌并拢大小,当中灌满空气,以分散 承重,才能轻易托起百来斤的成人。      洼池中央的叶子,似是这一池异种莲叶的主心骨,圆盖里的面积最大,直径已逾 一丈,每个隆起的气囊足有一尺见方,叶脉粗如枪杆,连竖起的盖缘都有六七寸高, 宛若小小女墙。      染红霞一跃而上,偌大的叶面晃都不晃一下,比渔舟还稳。      她哼着歌儿轮流踮足,在叶上跳来跳去,蓦地玉背一悚,倏然回头,不远处另一 片圆叶上,浑身裹着滑腻池水、肌束起伏晶亮的少年睁着赤红兽眼,身子微蹲,似是 蓄势待发,却无进一步的行动;背上鲜血混合池水,流速变得极缓,沿着夸张的肩背 肌束一路蜿蜒,静止般凝于胁下,彷彿被施了某种诡异的定身咒。      耿照理智虽失,但感应危机的本能尚在。不敢一把扑上,盖因无法确定巨叶足以 支撑二人。      染红霞看出他的踌躇,大胆坐下,藕臂撑后,挺翘着一双浑圆玉峰,两腿并叠, 足尖指向男儿,恰恰配着她微抬下颔,刻意压低的轻蔑视线,朱唇曼启,轻声笑道:      「……胆??小??鬼!」      耿照再不分怒火抑或欲火,虎吼一声、猛然跃起,犹如弩炮离弦,划了个又高又 远的弧拱,双足凌空交错几次,「砰!」落在巨叶中心,藉势一滚,翻身压住全身赤 裸、双颊酡红,兀自咯咯娇笑的冶丽女郎!      染红霞的笑声变成了尖叫,拳打脚踢奋力挣扎,两人交缠着从这头滚到那头,又 辗转回到中央,巨叶的结实可比舫舟,不止稳稳承载,更由得二人挥肘蹬腿,抵死纠 缠。      两人四掌相抵,耿照仗着蛮力将她双手分按两侧,这回不敢再放两腿自由,迳以 膝盖抵她膝弯,压制大腿,避免腰腹被箝。如此一来,染红霞动弹不得,耿照也腾不 出手塞入杵尖,粗硬的怒龙翘如弯刀,一跳一跳地拍打她覆满纤茸的饱满耻丘,发出 细微的「啪唧」腻响,不知是汗水池水所致,抑或其他。      「红儿!」      他俯首凑近,灼热的吐息混着汗水滴上她娇艳却狠烈的脸庞。      「给我……给我……」      那充满色欲、又透着依恋渴求的低吼撼动了她,女郎喘着粗息,彤靥露出一丝迷 惘之色,紧绷的大腿变得温软如绵,对峙出现缺口。      耿照在她腿间跪正,杵尖摁着黏闭的蜜缝擦滑几下,上头裹满的池水正是上佳妙 物,磨得女郎呜呜哀鸣,娇躯颤如风花,蛤嘴渐渐吐出浆来。若非她玉户狭小,位置 又低,着实不易进入,两人早已合为一体。      这「通幽曲径」本就难进,耿照虽只试过一回,却难以忘怀,耐着性子廝磨,染 红霞呻吟越见娇腻,粉颊益红,原本迷濛的星眸一亮,吃吃笑着,不知哪来的气力, 推着他的手掌寸寸举起,红靴罗袜一踏,猛将男儿翻转过来,跨坐于腰,小手抓紧龙 杵,将前端送入腿心。      耿照顿觉被塞进一处又暖又湿的窄缝,入口脆韧狭紧,更有惊人的曲折与弹性, 是润泽不够便要受伤的程度,此际的湿热却足以消弭扞格,将膣中一波三折的触感完 整保留。      染红霞的玉户入口奇低,跨在男儿身上,须将杵尖稍稍挪向会阴处,才能找到洞 儿。鸡蛋大小的龙首方塞入半截,便遇阻碍,本已无比狭窄的蜜缝至此居然无路,女 郎本能翘起雪股,杵尖挤蹭过一个小坎儿,几乎以相反的角度滑进膣管,这才找到了 路。      比起这个刁钻的折角,膣中余处的崎岖凹凸都不能阻住粗硬的怒龙,染红霞一下 没掂量好,一股脑儿塞进去,痠、疼、爽利……诸般快美一齐钻入骨髓,几以为被一 杆烧红的烙铁棍贯穿,忍不住昂首呜咽,蹲在他身上一阵颤抖,差点泄了身。      耿照也没好到哪儿去,锐利的擦刮感套着龙杵,一口气滑过了前半截,更要命的 是:湿软紧凑的肉壁接着一搐,随女郎的剧颤又缩又夹、拧手绢似的绞扭,差点让他 精关失守,喷薄而出。      染红霞好不容易喘过气,连脖颈都涨起瑰红,低头一瞧,居然才进得半截,好胜 心起,咬牙慢慢坐落。那逼死人的贯通感无比爽利,似无休止,沿着背脊冲上脑门, 欲将飞去;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一屁股坐到底,尺码骇人的巨物彷彿将她撑满了、 掼直了,直顶到心子里。      她红着小脸吁吁娇喘,将耿照的双手分压两侧,带着胜利者的昂然姿态,咬唇笑 道:      「不是给你,是我要!」      不顾男儿目瞪口呆,小手按着他结实的腹肌支起蛇腰,跪在耿照身上大耸起来。      女子跪坐于其上的交合姿势,除了腰臀之外,就属大腿最为吃力。      寻常女子身柔劲弱,难有长力,此式不过是观其双丸跌宕、努力取悦爱郎的痴态 而已,便是青楼女子,遇着元阳雄健的狠心冤家,也不易套出精水来。是以风月册上 教男子延长交合,每遇精关松动,先且暂停,改采这式「鱼接鳞」应付,得保不失。      但染红霞乃镇北将军之爱女,生于天下劲旅「血云都」,不仅擅长辕驾,骑术更 是精绝。驾驭马儿的第一步,便是踏着马镫一站一坐,利用马背起伏的弹力,以臀股 轻触马鞍、俗称「打浪」者,锻炼腰腿长力甚于练剑。      她熟练地摇摆雪臀,以两人交合的最深处为支点,不住前后滚动。      阳物如被套在过紧的、贮满温热蜜水的软鞘里划着大圆,鞘中布满翻毛绒刷,随 着大圆的轨迹前后扭动着阳物,同时被软鞘箍束着进进出出,挤出大把大把的蜜水, 而鞘里凹凸错落、软硬不一的绒毛突起,则轻轻重重地刮过阳物表面的每一处,从肉 菇褶缝,到阳根接腹处的微凹,全都随着规律而强劲的雪臀「打浪」不停擦刮,像要 被生生刨去一层皮肉……      比之絃子过人的吸吮与寒凉,染红霞的骑乘位乃是以强烈的摩擦取胜。耿照在红 螺峪占有她时,未能尝到这样的销魂滋味,此刻雷殛般的快感同时攫取了交合中的两 人,先受不住的一方似欲炸裂开来、立时便魂飞魄散一般,角力已到了束肌绞汗、逼 命相抵的境地。      为抵挡这种猛烈的快感,耿照握住她饱满的双峰用力揉捏,染红霞猝不及防,被 揉得仰头呻吟,叫声却是又细又软,带着受伤小动物似的颤抖;好不容易回神,咬牙 拉开他的大手,重重往叶上一压,娇蛮道:      「不……啊……不许揉!我不许你……啊、啊、啊……不要……呜呜……」娇躯 扭动,拱背大颤起来。      原来她为压制耿照双手,身子前倾,玉乳顺势垂至男儿眼前。染红霞双乳坚实, 除了胸腋肩背的肌束发达、足将乳球拉得峰挺,也得益于她本身傲人的乳量,才未在 经年累月的剑术修练当中,将绵软的乳房通通练成胸肌。      她一俯身,原本蜂腹般的胸形顿时坠成了一对乳瓜,瓜实底部承重,使得淡细的 乳晕微微扩大,只有尖翘的蒂儿丝毫不受影响。耿照把握良机,忍着双手被压制的背 肌疼痛,张嘴含住一枚,牙末轻啮、舌尖滚挑,吮得咂咂有声。      乳尖本是她的敏感之处,染红霞虽较他年长,于男女之事毕竟只有红螺峪那晚的 经验,乃是货真价实的雏儿,受不得这般风流手段,小手一软,趴倒在他身上。耿照 双臂一环,紧紧将她搂住,两座雪白玉峰压上胸膛,又软又滑又是弹手,滋味难以言 喻。      染红霞挣了几下没能挣脱,似是那股莫名而来的怪力,此刻业已莫名而去,又气 又恼,咬着他的耳垂使小性子:      「放……放开我!」      她这下是咬真格的,贝齿一阖,逸出一股淡淡血气,竟似见红。      耿照哪里肯放?咬牙忍痛道:「你要完啦,现下得给我。」屈膝一顶,箍着玉人 奋力进出,插得窄小的玉户滋滋有声,淫水都被磨成了冒泡的雪白沫子,呼噜噜地流 了他一胯。      「啊啊啊……不要、不要……呀……啊啊啊啊啊啊————!」      女郎似要被汹涌的快感逼疯,偏又无法自铁箍般的臂间逃出,起初还拼命摇动螓 首挣扎,被一轮狠插百余记之后,颤抖的身子已绷紧到极点,只能翘着剧颤的玉股呜 呜承受。      巨大的阳物粗暴地刨刮着紧窄黏腻的肉壁,换作其他女子,恐怕早已破皮受创, 但染红霞虽叫得魂飞天外,膣内收缩的强度却未曾稍减;她的肉体和欲望非但没有居 于下风,仍不停需索渴求。耿照信任她,正因为全然信任着她的坚韧与强健,才能如 此放怀,毋须顾虑弄伤、甚至弄坏了她,尽情地释放欲望——      他进出着她未有片刻稍停,大腿撑着、臀股顶耸,速度越来越快,这种单调的力 量堆叠却因为女郎的紧凑曲折,意外带来极大的快感;直到爆发前的一刹那,耿照忽 觉胸膛像要炸开似的,眼前一黑,无数画面掠过脑海:雨中的断肠湖、水月停轩的停 台楼阁,篝火前的魏无音,以及船舱里的许缁衣……      他抱着女郎往上一挪,那对布满汗水的弹滑玉乳「唧——」滑着津唾汗渍堆至他 颔下,混着异嗅的玉人体香差点使他禁制不住,幸好阳具「剥」的一声拔出玉户,并 未喷发。如此剧烈的中断动作并未使女郎回神,染红霞仅在巨物卡着那道小坎儿、不 得不更用力拔出时颤了一下,依旧软软趴在他起伏的胸膛上。      耿照闭着眼睛喘息,浓稠的精液似乎仍卡在杵茎里,被她夹痛了的那股舒爽热辣 还残留于滚烫的表面,这种欲出不出的感觉令人异常恼火。但他很庆幸自己在最后一 刻恢复了神智。      失贞对她来说已是一大麻烦,若能离开这里,接下来还得面对身怀外道武功的指 控。要是这时她怀上了……耿照不敢继续想下去,摇了摇头,彷彿要甩开心底一丝不 祥,忽听女郎闷声道:      「还要……还要……」带着喘息的娇细呻吟,与泛起大片酥红的白皙胴体形成强 烈的对比,又勾起男儿的欲焰。      耿照将她抱起来,摆成趴跪的姿态。女郎手足痠软,仍不忘小声抗议:「不要, 这样好冷……呀!」一声酥啼,高高翘起的玉户已被阳物塞满。耿照听她说出与红螺 峪当夜一模一样的话语,柔情涌上胸口,环着她那对饱满乳球,俯身贴近她湿发当中 的小巧耳蜗,低声道:      「不是给你,是我要。」      这个趴低的动作直接将阴茎推入更深处,染红霞「呜」的一声低头翘臀,颤抖得 说不出话来。耿照索性放开玉乳,抚着她酥滑的玉背直起身子,握住两侧臀腰,大力 进出;女郎美美地挨了几下针砭,终于回过一口气,呜呜晃着螓首,点头应道:      「好……好……呀、呀……好硬!好硬……啊啊……」      耿照正插得爽极,闻言不禁莞尔。「是『好』呢,还是『好硬』?」      「是『好』……」女郎被一轮急弄,里里外外刨刮了十来记,拼命摇头,已然抵 受不住,呜咽道:「好硬……好硬!好刮人……不要了!不要了!呜呜呜呜……啊啊 啊啊啊!」胡乱回过左臂,似想阻止爱郎逞凶,却被一把捉住。      耿照抓着她的手,见藕臂酥滑、莹白如玉,腕上束着大红臂韝,分外耀眼,突发 奇想,双手分抓女郎两只腕子,将她上身悬空架起,奋力挺动下身,尽情抽插!      由这个角度望去,染红霞香肩宽阔、腰细股圆,肌肤白得没有一丝瑕疵,分明是 完美诱人的顶级女体,然而上半身的每一条肌肉偏又鼓胀束紧,一半来自危险吃力的 体势,另一半却是被男儿顶得魂飞天外,腰臀俱都绷紧到了极处!      充满力道的肌肉线条、飞溅的汗珠,尖叫哭泣般的娇细呻吟……这一切与女郎的 骄人胴体完美结合,而反剪的双手就像马韁,臂韝则是韁上的华采,正由他紧握在手 里,用来驾驭这匹雪白无瑕的美丽悍马——      在不久之前,她才跨坐在他身上,像个高高在上的傲慢骑手。如今已于胯下婉转 娇啼,翘着浑圆诱人的雪臀任他驰骋……鲜烈的对比令耿照兴奋起来,粗硬已极的怒 龙变得更粗更硬,插得女郎摇散湿发,与健美修长的胴体毫不相称的娇细呻吟直教人 血脉贲张:      「不要了……不要了!呜呜呜……不要了……好硬!好……好胀!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      攀过欲望巅峰的一瞬间,耿照松开她的双手,撞击产生的反馈令女郎向前趴倒, 剧颤的屁股翘得高高的,阳物「剥!」脱离玉户,滚烫浓浆自贲张的马眼激射而出, 在玉背留下一道长长的白浊污痕,混着晶亮汗渍,缓缓淌下身侧……              ◇    ◇    ◇            两人一趴一仰,累得交颈并头,在叶上昏睡过去。      待耿照醒来时,却见染红霞维持趴卧的姿势不变,睁着一双盈盈妙目望着自己, 排扇也似的弯睫眨呀眨的,并不像气恼或伤心的模样,平静得令他有些心虚。      「我告诉自己,」染红霞枕着浓绿光滑的叶面,一本正经对他说。「若你醒来同 我说话,能辨出意思、不是胡言乱语,这就不是梦。」      「就算在梦里,我也不会对你胡言乱语的。」      「糟啦。」染红霞叹了口气,听来不无遗憾。「这果然只是个梦。」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噗哧一声,俱都笑了起来。      「过来。」      耿照伸开左臂,染红霞轻轻翻了个身,温顺地依偎在他怀里。      掼在池岸边的火炬早已熄灭。耿照挪动身子,拥美人入怀时,终于明白她为何会 那样说——他们正躺在一片波光荧荧的幽蓝水上,彷彿身下并排着星子。满池的异藻 取代炬焰,成为地宫里唯一的光源,惑人的星光自巨叶的圆盖边缘溢入,有几分像是 夏日流萤,却更加璀璨耀眼。      地宫中水风阴凉,两人不知躺了多久,身上的汗渍狼籍早已吹乾,但浸过池水的 部分,黏滑感仍挥之不去。耿照落水自不消说,适才激烈交媾时,也没少抹在染红霞 身上,想起她还吃下异藻,臂膀一紧,追问道:      「身子……有没有什么不适的?」      染红霞大羞,片刻才咬唇轻道:「腿好痠。下边……有些疼。」      耿照会过意来,差点又想翻身按倒她再要一回。染红霞听他「哧」的一声,以为 有意取笑,又羞又窘,一推他胸膛:「你……这样笑话我,我再不跟你说话啦。」挣 扎欲起。      耿照握住她的柔荑,左臂搂得更紧。「我不是笑话你。我是担心你吃了水里的那 些个怪东西,于身子大有损害。你若腹中不适,我们可得想个法子运功逼出,以免贻 误。」      染红霞才知会错了意,恨不得钻进池底,羞得连粉颈胸口都泛起娇红,只想抽身 避走,却被耿照死死搂住;彆扭了好一会儿,终于打消念头。      「我……我没事,身……身子好得很。只是头有点疼,有些片段……记不太清楚 啦!」当然包括让她羞得无地自容的部分。记忆虽有磨损,感觉仍在,一触及这些零 星空白,她才发现自己又湿润起来,身子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酥麻,令她忍不住开始 想像,被遗忘的片段该有多么欢快爽人,迄今膣里还热辣辣地痛着。      拘谨守礼的二掌院夹紧大腿,强迫自己收摄心神,安静片刻,忽然道:「我方才 想,若你醒来头一句又是道歉,我便抽你老大耳刮子,再不睬你。」      耿照笑道:「必是碧火神功感应杀气,预先做了提防。我还没想到那儿去。」染 红霞噗哧一声,又气又好笑,轻打他胸口,嗔道:「嘴贫!装着一副老实头的模样, 什么坏事都是你做的。」叹了口气,低道:      「我……我不明白方才自己是怎么了,但我很欢喜。我……我欢喜你那样……那 样待我。我这一生从未如此快活过,便是现下死了,也不枉啦。我很傻,是不是?」      颈窝一温,耿照正欲为她拭泪,染红霞却把脸蛋藏得更深,再仰头时面上已无泪 痕。耿照温颜道:「平日不傻的,今日特别傻。俗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连九品莲台都压不死我俩,又怎么会死在这儿?」      染红霞心怀略宽,拍拍身下巨叶。「这儿挺漂亮的,床又舒适好眠,要是有东西 吃,我都不想出去啦。」耿照打趣道:「怎么没东西吃?你吃得可香了。我也来尝一 口。」想掬一捧藻浆,被染红霞拉住。      「不行!」她单臂环胸,红着脸别开目光。藕臂柔荑自是遮不住她傲人的坚挺浑 圆,但令女郎羞于启齿的,却非裸身面对爱郎。      「万一你吃了也……也那样,该如何是好?我……我怕受不住……方才那是…… 平常我不是……」越说声音越小,尖尖的下颔几乎抵着胸口,差点没把红石榴似的滚 烫脸蛋平贴在耸起的乳峰上。      还好耿照不笨,脑筋一转,便即明白。原来染红霞以为自己忽然变得大胆,做出 攻击、甚至勾引耿照的行径,乃因误食异藻所致,担心耿照吃了以后兽性大发,未免 要糟。      但她在食用异藻之前,神态已有不对,否则以染红霞的见识,绝不能生食来路不 明的异物,这是连三岁孩童都知道——耿照脑海中灵光一掠,忽觉染红霞的症状似曾 相识:强烈的欲望、脱序的行止,回想事发时,记忆却被分割成零星片段,时间拉得 越长,越难悉数记起……      简直就像风火连环坞当夜的自己。      染红霞发出的异种真气,分明是蚕娘的「天覆神功」,运劲时霜冻奇寒、指掌间 的苍色辉芒……都是这部宵明岛绝学独有的特征。耿照阅历不丰,但这种夸张眩目的 征候、凝气成冰的异能,也没听有第二家;至于蚕娘是什么时候、又如何把天覆神功 「弄」到了染红霞身子里,想来教人头疼不已,耿照老早就投降了。      但或与神识有关。      以红儿的武功修为,蚕娘前辈或可无声无息地点倒她,却不能屡屡为之而令其毫 无所觉,除非……除非红儿并未察觉有人对自己动了手脚,从失去意识到恢复的这段 时间差,对她而言不足以产生疑虑——譬如睡眠。      蚕娘可以无聊到每晚摸进染红霞的舱房,冒着被旁人发觉的危险,帮染红霞打通 经脉、输入异种真气,然而天覆神功的内劲与水月本门相差何止千里?要令天明后的 染红霞丝毫不觉有异,这可不是靠点晕她就能办得到的。      耿照想起了大师父。      青面神曾在枣花小院,以「青鸟伏形大法」隔空操纵耿照发声,更在鬼子镇伏击 岳宸风时,以同样的手法扭转诸人的五感知觉。这种控制意识的异术,对人绝对是有 害的,大师父本欲授他一套心法补救,但夺舍大法的「入虚静」便是心识之术的顶峰 境界,耿照不致为其所伤,也才有了后续「拔岳斩风」的行动。      蚕娘前辈若对红儿施行了类似的异术,一切便说得通了。染红霞在九品莲台挣脱 禁制,使出天覆神功,蚕娘必有后着,为她消除损害,万料不到莲台崩塌,这下补救 不及,导致其后的脱序行止。      「头还疼不疼?」耿照轻抚她的额角,低声问道。      「不疼啦。」染红霞精神略振,敛了敛神,笑道:「你还没醒的时候,一阵一阵 针攒也似,难受得紧。只是我身子乏啦,也不想动,贪懒了会儿,慢慢就好了。」      耿照见她面上彤红未褪,真心喜欢她害羞的模样,这么个修长健美的女郎,臊起 来却似小小女孩儿,如同她婉转娇啼的尖细可人,与平日「二掌院」的英飒形象委实 相差太大,教人忍不住想欺负,故意逗她:      「方才我们好的时候,你手劲可大啦。扳起腕子,连我都赢不了你,身子乏些也 是应该的。这样都不觉乏,还有没有天理?」      染红霞却未见预期中的可人羞态,并腿斜坐起来,歪着千娇百媚的小脑袋,蹙眉 苦思:「有么?我……我不记得啦。我自来气力甚大,但要扳腕子赢过你,怕也不容 易。是你让了我罢?」省起说的是男女之事,管是谁让了谁,最后还不是便宜他?终 于又是大羞,眼角眉梢春意盎然,无比诱人。      这一下却轮到耿照发怔了。伊人的无心话语宛若针尖,戳穿了薄薄的窗纸,蓦地 露出一丝烛照,将散乱的线头兜将起来。      染红霞膂力极强,但耿照也是天生大力,纯比力量,没有一举压倒他的可能。但 方才红儿确是实实在在将他翻了过来,猛然压在身下,毫无花巧,此事必有蹊跷。      自坠入地底以来,在她身上有二事殊异:一是情欲勃发、行止失序,另一件则是 内息用尽之后,忽又生出压倒性的怪力。此二事对应着两个可能的肇因:误食异藻, 以及天覆神功。      一直以来,耿照都认为她之所以失神,化为求欢纵欲的狂乱女神,是因为服食池 中异藻的缘故,而提供力量的泉源则是天覆神功,如今才惊觉自己犯了一个巨大的错 误。      天覆神功的内劲,早在破坏铸铁活门时便已消耗一空,纵使蚕娘有绝大神通,不 仅仅是度入一股真气、用完便罢,而是将整部天覆神功「刻印」在染红霞身上,拥有 完整的调息回复之能,耗竭的内力也须时间调复,否则耗尽便是耗尽了,绝不能立时 又生。      这上下联系的两组因果,从一开始便连错了。使染红霞失神狂乱的,是未得蚕娘 及时善后的天覆神功——也可能是强自「刻印」天覆神功于体内的遗患——而提供力 量的可能性只剩下一个,正是洼池中发着蓝光的异藻!      耿照心念一动,摊开左掌,掌心被叶缘倒钩刺破的伤口,已然收口结痂;一摸背 上,也是一样的情形。碧火神功运到了极处,虽可加速痊愈,但耿照并未运功催收, 对比疗伤的效果,其内息损耗也恐得不偿失。      (果然如此!)      他一跃而起,抢在染红霞之前掠至叶缘,掏了藻浆入口,咬碎生肉似的藻壳,连 同发光的幽蓝汁液一并咽入腹中,忍着喉里的异感盘膝坐下,提运真气,迳行周天搬 运。      一股奇异的温热自胃中涌起,他彷彿可以清晰感受热气被肠壁吸收,迅速散入血 液,余热瞬间走遍全身各处经脉,精神一振。这股奇热与其说是内息,更像是某种精 力,提振精神、顺畅血脉,自能疗愈伤痕,对提升功力亦有裨益。      染红霞见他盘膝闭目,头顶白雾氤氲,面色红润,隐隐透出一股辉芒,分明是运 功化纳的模样,不敢惊扰,按捺芳心可可,安静在一旁护法。不多时耿照吐出浊气, 收功而起,正迎着她美眸生疑满是忧虑,不觉微笑,神采昂扬。      「红儿,我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了。」      他握住她软滑细腻的白皙柔荑,一指池畔。      「三十年前,『凌云三才』便在此间聚首,约定二度赌斗,赌的是集恶道三位冥 首,谁能够真正改过自新。他们管这儿叫『圣藻池』!」    ————————————————————————————————————— (欲知后事,下折分解) 发表于 2012-5-15 07:44:30 妖刀记(123) ————————————————————————————————————— 【第百廿三折 梦外冰凝,古石含菁】         三十年前,就在卫青营化身刀尸,追杀赭衫少年、青衣书生与聂冥途那一晚,隐 圣刀皇千里追踪「天观」七水尘至此,欲续未竟之凌云论战。而为妖刀之秘所诱,聚 集到了阿兰山附近的前代鬼王及南冥恶佛亦失手被擒,最终沦为「凌云三才」二度赌 斗的工具……      此际回想,耿照赫然发觉:三十年前那个诡异迷离的夜晚,在这座「圣藻池」畔 所发生之事,不仅改变了集恶三冥与那俩年轻人的命运,甚至间接、直接地对世局产 生巨大的影响。      他把在大佛腹中听到的故事,源源本本说与染红霞听——当然是略去了明栈雪的 部分。他倒不是有意欺瞒,只是一下不知该怎么解释与明姑娘的关系,但两人有肌肤 之亲,总是事实。      耿照自忖口才不甚便给,难在三言两语间交代清楚;回过神时,不知不觉便已略 去。懊恼不过一霎,见伊人美眸盈盈、全神贯注听自己说话的模样,又庆幸未和盘托 出,暗想:「待得脱出此间,我定与红儿实话实说,诚心求她谅解,并不是故意欺瞒 的。」心底那一丝负疚随即逸去,如化水风。      染红霞专心听完,想了一想,忽道:「我们爬过来的那条甬道乃是新近开凿,应 是被灭口的那群石匠、苦力所为。三十年前,莲觉寺的广场与这座地宫并不相通,凌 云三才等三位前辈,一定不是从这条甬道过来的。」      耿照心思机敏,旋即会意:「没错!地宫里一定还有其他的出入通道,这下我们 可有救啦。红儿,你真是聪明。」染红霞晕生双颊,难掩羞喜,嘴上却轻啐了一口, 咬唇瞟他:「嘴贫!没……没点儿正经。不说啦,咱们赶紧找路出去。」掩着胸乳腿 心盈盈起身,谁知膝弯发软,又一屁股坐倒叶上,恰恰跌入耿照臂间,给爱郎抱了个 满怀。      耿照非是有意轻薄,但两人全身赤裸,染红霞这一跌,桃瓣一般的细滑股间往后 一压,竟把一条又粗又硬、无比滚烫的肉柱摁进了股缝里,既光滑又灼热的杵身贴上 原本已被水风吹凉的肌肤,更是热得难受,尤其肛菊细嫩,简直像被烫着了似的,她 「嘤」的一声扳起腰,身子微颤,不自觉地将双乳挺往男儿的掌臂间,彷彿要压上去 似的。      这下二人俱都面红耳热,近距离听见彼此的心跳声怦怦作响,即使隔着厚实弹手 的高耸乳峰,耿照仍能感受她胸腔里猛烈的撞击,丝毫骗不了人。「你……你想要的 话,」她不敢转头,由背后望去,晶莹柔嫩的耳垂早已酥红滚烫,声音越来越细:      「我……我没关系的……」      这直是世上最最诱人的邀请,耿照花了偌大功夫才压下冲动,低道:「你乏啦, 需要休息。待养好了身子、睡得饱饱的,我要你好生陪我,一起……一起快活。」染 红霞羞不可抑,心中一荡,连股下的叶面都温湿黏润起来;低垂着细长的雪颈,不敢 抬头,片刻才低低应了一声,细如蚊蚋:      「……嗯。」      耿照亲身试过圣藻池异藻的威力,仍十分谨慎。他与染红霞藉食异藻恢复精神体 力,一服至多是合掌一捧,绝不吃多,嚼碎吞下后立即盘膝运功,说是摄食,更像以 自身内功调复,异藻汁液不过推波助澜而已;即使这样,效果已好得出奇。      男子毕竟手掌大,吃下异藻较染红霞多,但鼎天剑脉导行之能远胜其他,兼且碧 火真气致密,更易自藻液里析出热流。他盘膝吐纳,搬运数周天后收功,顿觉神清气 爽,四肢百骸盈满气力;若非染红霞兀自闭目用功,不能受到惊扰,他几乎想在叶上 翻几个跟斗,大叫一番。      染红霞气色亦佳,俏脸红扑扑的,唇上密密覆了片薄汗,头顶白雾氤氲,显到了 紧要关头。耿照对水月武功所知有限,不过从外表推断,她此刻所运绝非蚕娘的「天 覆神功」,而是本门心法。      要不多时,染红霞吐息收功,一跃而起,这回未再失足偎向檀郎,修长健美的赤 裸玉腿凌空交错,施展轻功点足踏叶,眨眼便掠上池岸,抢先拾起耿照的外衫一裹, 总算掩住了娇媚诱人的白皙胴体。      耿照的身法不如她曼妙轻盈,起步又晚,但一口气跳过四五片巨叶,其间无须换 息,也仅比她稍慢一步而已,分拣单衣棉裤着好。      先前那支火炬早已烧到了头,池中虽有异藻幽华,毕竟不如炬焰明亮,可以持入 石隙探险。染红霞灵机一动,拾起一片撕下来的裙幅,兜满藻粒缚成一包,犹如一只 小小包袱;合掌运劲,纤指破圣藻,发着蓝光的藻液汩出肉壳,似更明亮了些,光华 透糸而出,勉强可及身前尺许,聊胜于无。      女郎拎着发光的小包袱,盈盈下拜:「小女子有幸,为典卫大人掌灯。」噗哧一 笑,狡黠的杏眸十足淘气,别有一番动人风情。      她身量与耿照相仿,除了肩袖稍嫌宽松,披他的外衫倒也合身。只是男子的袍服 内尚着长裤,衣片外衽的剪裁不如女子严实,虽然束上腰带,行走之间,两条白生生 的修长玉腿在袍襴间乍现倏隐,既不能全遮,却又不能全见;一下见小腿纤细,一下 又见大腿白皙,柔媚修长的曲线与健美紧致的肌束交错闪现,俱出自于同一具女体, 更加诱惑男儿,直想扑上前去将她剥得赤裸,一窥衣下的动人景致。      耿照服食异藻后精力充沛,色欲旺盛,担心玉人禁受不住,伤了娇嫩的玉谷,赶 紧转移注意力,笑指异藻小包:「可惜了圣藻池内的疗伤圣品。连『凌云三才』这样 的人物都珍而重之,却被我们如此糟蹋,当真浪费了这些灵藻。」      染红霞嫣然一笑。「谁说浪费了?一会儿典卫大人饿了,这便是现成的食盒。」      「也太素啦。」耿照苦着一张脸。「煮点海菜花汤可好?化痰消积,清热解毒, 我小时候吃多腹胀,姐姐都煮给我喝。」      「美得你!」染红霞娇娇地瞪他一眼,眼角眉梢秋波盈盈,无比可人,自己却忍 不住抿嘴微笑,再也板不起脸儿。「我先说啦!我一不会女红,二不会炊事,现下学 也晚啦,你……你以后莫要后悔。」羞意宛然,扭头欲走。      耿照拦腰将她搂住,面颊轻摩她雪靥粉颈,低道:「我要放了你走,才真是后悔 莫及,抱憾终生。不就是填饱肚子么?你不嫌我手拙,我来下厨便是。」染红霞被他 逗笑了,心中感动,一时忘了羞赧,咬唇轻道:      「堂堂典卫,岂能亲下庖厨?你不嫌我手拙,我……我慢慢学便是。」忽然想起 什么,赶紧补一句:「一开始肯定做得不好,你可不许笑话我。」耿照忍笑道:「岂 敢岂敢,红儿肯煮饭给我吃,这是几世修来的福气,怎能不知好歹?再说了,下厨至 多是烧出一锅精炭,我从前在家也没少弄过,照样能吃,还待怎的?」      「你别说。」染红霞一本正经道:      「我幼年过家家,也捏些泥碗土钵,摘花草假装煮菜,与别家女孩儿并无不同。 后来进了一次厨房,我爹就决定送我去习武啦,说最坏就是伤了自己,总比一次放倒 将军府上下来得强。」      耿照笑容一僵,不禁汗流浃背。      煮菜比刀剑能伤人,这是毒宗的手眼啊!敢情二掌院不该拜入水月门庭,要是肯 入邪派七玄,成就恐将不只如此。心念一动,忽然想起了宝宝锦儿——符赤锦不仅煮 得一手好菜,针黹女红亦极拿手,随意往灯下一坐,也不见她怎么忙活,三两下便补 好一件衫裤,简直不费什么功夫。      想起符赤锦以及地面上的其余人等,她们以为他葬身莲台,该要多伤心!耿照面 色微凝,一时无语。染红霞似乎读出了他的心思,轻拍他手背,柔声道:「走罢。早 一刻脱困,也免得亲人朋友担心。」耿照点点头,两人举起异藻小包,钻入最近的石 隙中寻路。      由石笋及石钟乳上下交融形成的孔隙极不好走,好在二人靴履尚在,不致被崎岖 尖利的地面割伤了脚,但异藻小包不比烛照,能见度毕竟有限,只能步步为营。地宫 中并无沙漏钟晷计时,也不知过了多久,两人探得筋疲力竭,搜索了十来个孔洞,都 没找到通往外头的路。      「探完这处,」耿照指着一个较大的孔隙,回顾染红霞。「咱们便退回池边饮食 休息。地底不见日月,要是乱了睡眠作息,于身体恐有大害。」染红霞以手中尖石在 甫退出的洞穴外做了个记号,一拭额汗,点头道:「……好。」      连耿照亦感疲惫,显然实际耗费的时间较所觉更长,然而他坚持探完这处是有原 因的。这面石壁十余处孔隙,就属此间最阔,毋须弯腰便能进入,两人一前一后把臂 相携,见石隙越走越宽,与先前诸穴绝不相同,精神大振,心中燃起一线希望。      通道的走势并非水平伸出,而是不住缓降,越往前苔滑越重,两壁触手湿寒,亦 不似别处畸零;水气扑面,分外刺骨,竟比池上水风更难当。      行不多时,甬道之宽,两手平伸勉强能及,而地面更湿更斜,扶壁方不致失足。 耿照心觉有异,将异藻小包高举过顶,沿壁绕了一圈,喃喃道:      「……你瞧。」      染红霞贴近他背门,身子微颤,片刻才道:「瞧……瞧什么?」      「这通道是圆的,像管子一样。」耿照自沉吟中回神,低道:「不说啦,瞧你冻 的。咱们先回头歇息,待养足精神再来。多带上几包灵藻,前头黑黝黝的什么也瞧不 清,恐怕路还长着。」      染红霞牙关上下磕碰,莫名烦躁起来,摇头道:「我们……前头……浪费了忒多 时间,好……好不容易……找到了路。再往前些,说不定……说不定便能出去啦!」 见耿照面露犹豫,一咬牙将小包夺过,扶着他宽阔的肩膀挤越而过,一边往前走,边 回头强笑:      「再往前些,如果不行,咱们便回头——」忽迸出半声惊叫,「扑通」一声,整 个人已倏然消失!      耿照约略猜到前方有地下伏流之类,万料不到便在三两步外。      染红霞落水瞬间,散发微弱光芒的异藻小包随之一沉,幽蓝光芒在身下三尺处散 开,融融泄泄地流向远方。耿照由此判定水面高度,探身一捞,及时捉住水下一条藕 臂,奋力拖将上来;摸着胸腹确定位置,双掌交叠按压,染红霞「呕」的一声吐出腹 水,大声呛咳。      耿照将她抱在怀里,双掌一贴乳间、一贴小腹,提运内力,行走于二人经脉,用 的正是当日为雪艳青祛寒的法子。要不多时,两人衣发俱乾,身上冒出腾腾热气,耿 照才收功吐息,在她耳畔低道:「……我们先出去。」染红霞元气无法在短时间内恢 复,乖顺点头,并未言语。      此间黑得无一丝光线,无论怎么使劲睁眼,依旧难以视物。耿照将她负在背上, 放低身子四肢接地,摸黑缓缓爬出;幸至中途,前方隐约窥见圣藻池辉芒,终能稍辨 前路。爬出石隙,染红霞发现他裤膝早已磨破,血痕斑斑,俏脸不禁变色,耿照耸肩 笑道:「皮肉伤,不碍事的。」汲取藻浆喂她,自己也吃了些,盘坐调息。      染红霞已有倦意,再加上落水失温,过度消耗了精神体力,用功片刻,拥着外衫 倒头睡去。也不知过了多久,耿照缓缓收功,见伊人蜷成一团,恐染风寒,将她轻拥 在怀里;染红霞似睡得极沉,并未惊醒。      耿照见她浓睫微颤、鼻息轻匀,爱怜横溢,暗忖:「她必是累得紧,才得如此熟 睡。」虽服过圣藻池中的异藻,仍有一丝微倦,料想此际必已入夜,身子自然而然涌 出睡意,遂搂染红霞倚壁阖眼,强迫自己休息。      半梦半醒之间,只觉越来越冷,不由得打了个寒噤,霍然惊觉:「连我都冻成这 样,红儿怎生禁受?」      睁开眼睛,赫见襟上挂满冰珠,怀中染红霞浑身透出淡蓝幽芒,不住窜闪萦绕。 女郎白皙的雪肌却不似被奇寒所侵、显出霜冻僵白,而是如玉一般微带剔透,睡容更 是安详得无一丝异状,因为她正是奇寒霜气的来源!      耿照运起神功御寒,将她平放地面,染红霞身子侧转,自然而然恢复成蚕蛹般的 微蜷,吐纳悠绵,似无断绝;寒气如丝缕交织,渐覆于娇躯之上,形成一层极薄极透 的冰壳,映着圣藻池的苍色晕芒,眼前奇景已非「瑰丽」二字所能形容,直看得他挢 舌不下。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耿照欲俯身观视,然而手足未动,霜气的流动倏然一凝,变化极微,非先天真气 不能感应,但耿照清楚察觉自己成了受排拒的对象——一如碧火神功与其他上乘内家 心法,天覆神功亦于修习者体内形成一个衡满的「圆」,自成循环,将外力视为潜在 危险。      他撤去护体真气,忍着刺骨之寒放轻动作,慢慢自染红霞身畔退开。飘悬的苍色 冰芒宛若流萤一类,随他的移动沾黏过去,如风吹燐碎,迳附衣上发间。      耿照心中明白:即使极力抑制,对碧火神功来说,天覆霜气亦是危险之敌,护体 气劲虽然受抑,仍有保护身体的本能,不能完全消除。天覆神功受碧火真气吸引,一 步也不肯放松,他若生出歹念,又或无端端凝聚内力,染红霞身上的奇寒真力恐立时 化作天外龙挂,怒卷而来,后果将不堪设想。      这「退避三舍」的紧绷对峙直到他退至池畔,距染红霞足有七八尺远,冰片才不 再如夏萤飘至,转附于她身外那层薄薄的「冰壳」。耿照松了口气,一揩额面,居然 抹得满掌汗渍,劳心劳力不逊鏖战。看来天覆功虽不如碧火功雄浑,于「及远」一节 却有过之,染红霞若能突破境界,感应气机之能当胜于耿照。      他不明白蚕娘传功之目的,但她的确将这门绝学「烙」进了染红霞的身子里,能 于睡梦中自行发动、周天运转,积累于无知无觉间;如此神奇的法门,可说是天下懒 人梦寐以求的武学。染红霞并不知道自己每晚都在修习桑木阴的内功,以致醒时化纳 异藻,用的还是水月正宗心法,其效果之不彰,连耿照都能看得出来。      此际寒气之汹涌,说明天覆神功至少在化纳藻力一节,远胜水月门庭所授。染红 霞睡前吃了不少,却未能充分吸收,俱成天覆功侵吞自壮的养分。      天覆神功乃宵明岛镇岛绝学,圣藻则是疗伤补益的圣品,若在地宫多上待一段时 日,恐怕染红霞苦练十数年的水月心法,终被天覆神功盖过,再不复存。许缁衣乃至 杜妆怜出关后质问起来,怕是百口莫辩。      蚕娘的玩笑一向颇有分寸,「私练旁门武艺」是欺师灭祖的大罪,武林中无分邪 正黑白,莫不得诛,这「玩笑」是半点也开不得。此举用意,恁耿照想破脑袋,仍摸 不着头绪,只能寄望脱困之后,再求蚕娘指点了。      染红霞自己便是寒气的中心,自无伤风之虞,地宫的阴凉比之天覆神功,那是小 巫见大巫了,连耿照都须运功抵御这股奇寒霜气,倒也免却了心头一桩烦恼。      他远远避至池畔,掬了几捧大嚼,自行调息,搬运数周天后收功,四肢百骸无一 不松,神完气足,暗叹「圣藻」二字实非过誉,忽生出一个怪异的念头。迟疑不过片 刻,旋即剥去单衣,赤着上身伸臂入水,由池边浅处摸到肩头没于水下,果然没摸到 半点湿泥沃土,池底竟全是岩石。      耿照的家乡龙口村也有莲塘,采莲子莲藕的活儿没少做过,知塘底是厚厚淤泥, 方能滋养茎叶。圣藻池的莲叶何其巨大,足以承托两名成年人,在上头翻云覆雨,除 了茎柱壮实外,立根必深;池底无泥,却是如何能够?      自入地宫以来,可说无事不奇,换做别人,早该见怪不怪。但耿照匠人出身,凡 事总要想出个道理,才肯罢休。      就像变戏法,虽不知怎么弄的,也知是郎中使诈,终究是人力所能及,非是什么 光怪陆离的异象。但,不靠泥土便能长出巨大的莲叶,这绝不是江湖郎中的把戏,无 论如何要弄清楚才行!      染红霞兀自熟睡,周身寒气已不再如萤飞绕,而是稳稳凝成「冰壳」,耿照明白 她正到化异力为己有的关头,未敢惊扰,悄悄卷高裤管扶岸涉水,深深吸了口气,一 头钻入藻池。      浆腻的池水涌入鼻腔,感觉十分怪异,所幸耿照先前曾经落水,早有准备,难却 难在睁眼视物。好不容易习惯侵入眼皮的黏滑异感,克服强大的浮力往下钻,池底果 然没有半点泥土,比杯口还粗的叶茎直挺挺地掼入岩隙,隐约可见巨莲的根部钻于缝 隙之中,如爬山虎般紧抓岩盘,霸气逼人。      ——这没道理。      耿照听村中老兵说过,在南陵的蛮荒大山,有种爬藤的根是能钻入岩隙里的,哪 怕岩石原本只有分许裂缝,细藤却能钻破岩石,牢牢攀附在万丈峭壁上。但它们仍旧 需要泥土,哪怕一丁点儿。      没有泥土供给养分,植物岂能生存?      异藻悬浮于水下一尺之内,整片幽幽蓝光俱在耿照的头顶背上,按说池底光照有 限,水中却不如想像黑暗,那种反射月光似的苍蓝与水面并无不同。耿照拨开叶茎往 池中心游,直到叶密处仍不觉幽微,终于确定水底另有光源,便在藻池中央、那巨大 无比的圆叶下!      耿照本欲退回岸边,破水换气,但这么一来又得循原路再次钻入,一样的路程, 一样消耗气力,把心一横继续往前,直到肺中再也抽不出丝毫气息、胸膛似要被不明 物压挤爆裂时,丹田忽生一缕气丝,走遍全身,气窒顿时得到缓解,正是先天胎息之 功。      耿照冒险深入,眼前豁然一开,顶上一个丈余方圆的乌影大盖,垂落无数气根, 影下更无其他茎枝,已至池中央的巨叶下,叶茎粗如宫椽,根部亦不遑多让,却非裂 石破隙,而是如金龙五爪般,紧抓住一块发光的巨大晶体!      那块晶石的大小,约略等于一名成年男子抱膝埋首而坐,形似鸡心,其上布满突 出的六角短柱,恰似心上管窍;无论是结晶角柱或晶体自身,均与池底岩盘交融在一 块儿,散发着温润而明亮的淡蓝光华。      流影城中多蒐珍奇,独孤天威藏有一块体积相若的水精原石,随意摆在厅堂一角 作装饰,耿照不是没见过巨大的结晶,然而水精自身是决计不会发光的,须折射日光 烛火,方能显出璀璨。      他被晶体的光芒吸引,不觉游近,发现越靠往结晶水质越黏稠,水温亦高,虽不 及温泉地热,却近于体温,泡在水里暖洋洋地十分舒适,有着难以言喻的平静与生命 活力。      耿照忽然明白过来。      圣藻池底毋须沃土。供给养分的,自始至终都是这块结晶。      是它将整池的死水,变成了活化生机的液肥,满池巨莲其实只得一株,主干立于 池心,其余皆是同根分出的旁株,仰赖晶体才生得如此巨大,甚至能裂石钻缝,破碎 岩盘。而圣藻更是汲取了晶体的生机异能,贮于藻浆之中,才能放出幽蓝微光。      耿照本以为疗伤补益的好处来自圣藻,如今想来,除了藻浆以外,池水本身亦有 疗效;两人在主叶上颠鸾倒凤,距结晶甚近,可能也是受惠的原因。      近距离观察,结晶顶端有一处平滑断口,截断处尚留着不及两寸的基座,却非粗 短晶柱,断面一样是六角形,却拉得极狭长,居中长轴将近四寸,短轴不到一寸,若 未细看,还以为是拉长的扁菱形状。      如此整齐又不在解裂面的断口,绝非天然形成。是什么人截下一段,意欲何为, 这段异于其他的截晶如今又在何处,被拿去做了什么用途?      无数疑问,冲击着怔然无语的少年。      他忘情地将手伸向异晶,指尖传来的触感却不冰冷,反而有些温热,像是某种活 体。那蕴藏着无限生机的光芒与热度,以及犹如活物一般的异感,令耿照既熟悉又困 惑,他忍不住扳了扳截晶的断口,试试硬度,谁知居然丝纹不动。      这晶石……是镔铁精钢的手感!      须知水精一类的矿物,质地虽硬,却有天然的解裂纹理,体积越大越脆弱,顺着 裂纹一折,极是易损——升上执敬司的头一天,睡房里的老人大半夜将他挖起,给他 「好好上了堂课」,免得耿照弄坏城主的收藏,连累同房一干人等。这自是欺负新人 的藉口,但比他资深的日九也被挖起来听训,没少吃了排头。      他本能运劲一扳,忘却胸中一口真气全靠碧火功维持,施力之际忽觉气窒,正欲 调匀,谁知结晶光芒暴绽,浆腻的池水呼噜噜地沸滚起来,温度迅速攀升;几乎在同 时,耿照脐内的化骊珠竟生共鸣,豪光迸射,失控的热流于体内四窜奔走!      耿照只觉浑身血沸,真气难以维系,扭腰转向,拼命往巨叶的边缘上浮。然而缺 乏空气的胸腔似将鼓爆,再也憋不了气,上游之势为之一阻,口鼻「骨碌碌」地不住 灌入池水,又呛咳不出,迳由鼻咽气管灌入肺中!      (可……可恶!)      便是碧火神功,也无法消除这种五脏六腑被侵入占据的无助,耿照在水中痛苦扭 动,却无法使身躯更快浮起,咽喉气管剧烈痉挛,强烈的闷窒感令眼前倏白……      眼看将要灭顶,肺部忽一搐,彷彿底部破了个小洞,空气丝丝泄入,瘫痪的身体 复又动起,但随时可能再停摆。耿照把握时间拼命往上游,只求在力量用尽前冲出水 面。      他并不知道:胎儿在母亲腹中时,是于水中呼吸的。及至呱呱落地、哭出第一声 之后,其肺便逐渐长成为陆生的样貌,不复胎藏时,再不能于水中呼吸。      被晶体异化的池水,性质与孕妇腹中羊水近似,本有供输营养与空气的功能;耿 照命悬之际,化骊珠再度生出功用,自吸入肺中的浆水析出些许空气,助他逃生。此 非常法,效用毕竟有限,耿照奋力泅近水面,离叶隙仅一肘之遥,却再也吸不到半点 空气,肺部只剩灌满浆水的闷痛,身子一脱力,整个人倏往下沉。      (我……要死在这儿了么?)      一条藕臂倏然入水,捉住他的腕子,奋力提出水面。待耿照回过神时,不由自主 剧烈呛咳,像要咳出心子似的,趴在巨叶之上呕着酸水,涕泗交下,极是痛苦,但总 算捡回了一条命。      这还不是最难受的。咳呕略缓,只觉胸腹间热辣辣地痛着,低头一瞧,赫见几道 长长的殷红血痕,皮开肉绽,似遭鞭笞。转念明白:「是了,叶盖的边缘都是倒钩尖 刺,我身子沉重,硬拖将上来,岂无摩擦?」比起溺于池底,再多刮几条都嫌便宜, 自无怨言。      倒是染红霞无比心疼,帮他拍背顺气,歉然道:「我不是故意弄伤你的,我已尽 量避开啦,只是……唉!是不是痛得厉害?要不……要不你骂骂我好了,我心里好受 点。」耿照一迳摇头,好不容易缓过气来,低声道:      「多……多谢你啦,红儿。若非有你,我命……休矣。」      染红霞俏脸微红,既欣喜又庆幸,一扫入睡前闷郁,抿嘴嫣然。「别说谢。一人 一遍,两不相欠!你要有什么意外,我……该怎生才好?下回,不许半夜一人偷来玩 水啦!」      原来她于寐中发动神功,抽炼藻浆奇力,化寒气自毛孔散出,凝气成壳,再徐徐 纳入经脉中,循环周天,以为己用……如此反覆六度,暗合阴数,功行圆满后苏醒, 赫然不见了情郎。      最初并未想到在池底,以为他趁自己熟睡,又潜回地下水脉探查,正欲取异藻为 照明,忽见池心白光冲天、自水底破浪而出,水面像是沸滚似的翻腾不休,忙跃上巨 叶观视,恰见耿照奋力上游,及时抓住了他。      耿照哭笑不得,待元气稍复,才将池底所见约略说了。染红霞睁大美眸静听,并 未插口发问,听完沈默良久,轻声道:「我猜……那跟你腰间的物事,兴许有关?」 耿照想起化骊珠在水中大放光芒的模样,自都教染红霞瞧去了,再难隐瞒,反掌握她 一双柔荑,正色道:      「我……我有很多事没同你说,却非是故意欺瞒,有些来不及告诉你,有些却是 答应了别人要保守秘密,不能违背誓言。我这样说你或许会不高兴,但我答应这些人 这些事,却是在与你相约白首之前,我若轻易背弃,岂非亦将负你?便是打死了我, 这也是决计不愿的。」      染红霞想了一想,忽然展颜笑道:「我从小就不是好奇心重的孩子。奶娘经常说 我:『小姐呀,你怎都不问为什么,没见过像你这样的孩子。』你瞧,我就是这样, 不是什么事都非知道不可。」两人都笑了。      她顿了一顿,又续道:「符家姐姐同我说,每当心生怀疑时,就想想自己当初喜 欢上的是怎样一个人。我想了又想,还是决定相信你,到现在都是信你的,无论你做 什么说什么,看起来多么吓人多么不堪……我都信你。而且会一直信下去。就算旁人 笑我傻,我也不管啦。」      「红儿!」耿照心中感动,不由得握紧了她的手。      「不过,」染红霞认真道:「于你有害之事,我一定要知道,你决计不能隐瞒。 受伤了、生病了,有什么敌人,可能发生什么危险……我通通都要知道。我……我比 寻常女子更强健,也觉得自己很勇敢,甚至比大部分的男子要强,对我隐瞒并不是体 贴。你若做不到,我就不能再这样信任你啦。」      耿照点点头。「我答应你,决计不隐瞒于我有害之事。」      「那个……」染红霞红着脸咬唇,下巴朝他腰间一抬。「会不会疼?还是……对 身子有什么不好的?」      耿照摇头。「不疼,它还救过我很多次。」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染红霞取过撕碎的裙裳替他裹伤。他胸腹间的伤口虽深,但 浸泡过池心之水,又敷上了嚼碎的藻浆,包裹布条时早已止血,略有收口的迹象。耿 照有心试验池底结晶的异能,遂于巨叶上歇息,并不返回岸上;一觉醒来,果然伤口 只余几条浅浅红痕,除了略微发痒之外,看不出受过颇深的皮肉之伤。      池底的异晶自还藏有许多秘密,但眼下既无工具也无人手,加上化骊珠与异晶似 有某种莫名的联系,一旦运起内力、刺激了骊珠,怕又生出不可预料的变化,非是耿 照对异晶不敢兴趣,而是冒不起这个险。待脱出此地做好准备,甚至有蚕娘前辈这样 的万事通随行照应,再来一探究竟未迟——      耿照在心中暗暗发誓,一定再回到圣藻池来,彻底研究水下的那块发光晶体。      休养充足,两人这回备妥了足够的藻浆包袱,又回到那条通往地下伏流的甬道中 探险,可惜染红霞失足之处,便已是甬道的尽头。那伏流水面甚是宽阔,两人双手各 举一包藻浆,仍照不到对岸,染红霞懊恼不已,咬唇跺脚:「要不你用肚子照一照? 昨儿我瞧那光芒极亮,未必逊于火把。」      「这……也不是我想它发光,它便能发光的。」况且为了照明,任意以真气刺激 骊珠也未免太过危险。耿照想像自己腹间大放光明,失控掉进水里、又缓缓飘走的模 样,忍不住叹气摇头。      此间水流异常平缓,水面上几乎静止不动,难怪前度接近时,连水声都没听见。 但耿照犹记得伸臂入水的那种汹涌之感,若非他反应及时,染红霞恐已被漩流卷走。 只能认为这条地下伏流的河道越走越宽,因此表面的流速平缓,但水底下暗潮仍在, 未可小觑。      这条路走不通,倒成了两人的现成浴房。染红霞以布巾浸水,细细洗去身上的黏 滑异感,耿照也略作梳洗,将两人身上仅存的衣物洗濯乾净,撑在藻池水面的巨型花 苞上风乾。      往后的大段时间里,二人反覆做着同样的事:钻入钟乳石隙寻路,累了便退回地 宫服食异藻充饥,运功化纳奇能——只不过地点改在圣藻池心的巨叶,而非是原先的 池畔石隙。      池底的异质结晶,对恢复疲劳的效果极佳,两人的睡眠越来越短,似也更不易疲 累,计算流逝的时间益发困难。      耿照估计距二人爬入地宫,应过了三天左右,但实际可能更短或更长。到得「想 像中」的第四天上,地宫四壁所有能钻人的孔隙都被搜了个遍,染红霞望着自己亲手 以尖石刻下的记号,良久无语,俏脸上既非失望也无惊恐,甚至说不上懊恼悲愤,而 是难以言喻的茫然。      「我们……要死在这儿了,是不是?」她轻声喃喃道。耿照回头,本想为她加油 打气、好生抚慰一番,却见玉人的神情似笑非笑,像是松了口气似的,片刻才幽幽说 道:「也好。这样……我们就不会分开啦。」耿照听她口吻宁静平和,说完甚至展颜 含笑,不由一悚,双手紧握她香肩激励道:      「别说傻话!我们能出去的。我一定带你离开这里。你瞧!」指着壁角一片坍塌 的碎石堆砾。当初染红霞拿来刻画记号的尖石,便是拣自此处,与四周石笋钟乳交错 的地景相比,显得格外不同。「这儿原来该是一处通道,后来给人弄塌了。我猜想凌 云三才出入圣藻池,走得便是这一条甬道。」      染红霞迟疑道:「所以……我们能再挖开它么?」      耿照摇了摇头。「便有一掌轰塌甬壁的惊人修为,也不能倚之破开坍塌的坑道。 破坏比再造简单多啦,要凿开这处坍方,不但须有尖凿利锄,恐怕还得用椽柱架起, 边挖边做支撑……」沉吟之间随手比划,彷彿身旁真有一队苦力,正等他派发工作似 的。      染红霞凝着盈盈妙目瞧着,忽然「噗哧」一声,晕红双颊,面上羞意宛然,咬着 嘴唇低头窃笑。耿照回过神来,也有些不好意思,搔了搔脑袋,讷讷笑道:「我这人 就这样,说到工法脑子便傻啦。你要不叫醒我,一会儿怕要算起这斗拱梁柱共需几材 了。」      「才不傻!」意识到自己有些激动,染红霞小脸更红,拉着他的衣袖细声道:      「我……我挺喜欢听你说这些的,好……好厉害的样子。很……很是威风。」      耿照想不明白工头有什么威风的,却爱她的娇羞可人,笑着将她拥入怀里。「我 们从原路出去。」俯望着染红霞讶然抬起的晕红脸蛋,自信满满地说:「在九品莲台 下挖甬道之人,必定知晓圣藻池的存在,也知道原有的出路已然不通。既然如此,何 必开挖另一头?」      染红霞闻言一凛,立时会意。      阴谋家堆置苦力、匠人尸首的那一侧通道,绝非毫无用处,可能是通风井,也可 能是另一个预备出口。两人均是即知即行的行动派,更不犹豫,立时循来时的甬道爬 了回去。      耿照爬至中途,发现前头并非漆黑一片,隐约可见淡淡月华,一怔之下,不禁狂 喜:「是上头的人,挖开了倾圮的莲台!有人……有人来救我们,我们……我们有救 啦!」加紧爬出,回身将紧跟在后的染红霞也接了出来。      月光自头顶射入,犹如一条淡淡烟柱,在地面青砖映出碗口大小的散华。藉着月 光映照,他取下墙上另一支浸油火炬,以工匠所遗的两柄凿子敲击火花,「轰!」一 声炬焰燃起、油花四溅,两人本能瞇眼转头,好一会儿才习惯;事隔多日,终又见到 了文明之光。      密室高不过七八尺,顶上的开口再掘大些,有攀拉着力处,施展轻功便能游墙而 出。生机乍现,染红霞想到身上仅着一件外袍,若是这样出去,传闻将不堪入耳,害 臊之余,心中苦笑:      「果然是俗事扰心。真出不去,便不用烦恼啦!」忽听耿照沉声道:「回甬道里 去……快!」      「怎么?」仍乖乖依言爬进。正欲回头,耿照将火把递入,密室重陷黑暗,只余 月华一线。「拿着,」他神情警戒,侧耳倾听,低道:「有人。不大对劲。」      (有……有人!)      染红霞正烦恼衣衫不整,耿照见月芒一弱,孔外乌影掠过,彷彿有人窥近、一察 觉身形挡住月光便即退开,却无些许声息,隐匿之意昭然若揭。      若将军遣人连夜搜救,见密室里有火光闪动,岂能不闻不问?来人本能的反应, 已于不经意间泄漏了立场,绝非善类,至少不是打着救人的主意。耿照背门贴近甬道 口,以身子遮去炬焰光芒,仰头盯紧破孔;在乌影再度遮蔽月光的刹那间,他看见了 一只眼睛,浑身汗毛直竖,护体的碧火真气不由得向外迸出,激得背后两三尺远的炬 焰「剥喇!」一摇,连染红霞都觉气窒。      ——是他!      那只眼说不上特别,根本毫无特征,然而那一抹如灰翳蔽天般、逼人绝望的可怕 精芒,却是耿照的梦魇。在眼睛的主人面前,他觉得自己渺小如蝼蚁,轻轻一指便即 碾碎,无丝毫反抗之力。若非李寒阳出现,在廿五间园的高墙之外,这只眼睛便是他 含恨弃世前的最后一瞥——      (是那个武功奇高的黑衣人!)      「快!」他回头低吼,一边推着染红霞高高撅起的浑圆翘臀,气急败坏:      「快点走……回地宫去!快、快、快!」靴边「啪!」爆起一大蓬石粉,青砖陷 下一枚棋子大小的凹孔,如遭铁丸飞击。      耿照汗湿单衣,心下骇然:「这一指点落,怕没有三五寸深,好……好惊人的修 为!」料想此人武功虽高,除非指劲能凭空转弯,否则盲人瞎马,倒也未必打得中自 己;若要硬生生凿开被碎石断梁封住的活门门孔,恐怕也非一时三刻能办到,还有足 够的时间来思索应对之道——      心跳还未平复,那人啪啪几指,将原先杯口般的破孔戳成茶碗大小,掷入一管喷 着火星、木柴模样的筒子来。耿照一愣:「难道是火药?不好!」余光瞥见角落弃置 着那扇扭曲变形的铸铁门片,着地滚去双手抓举,倒退缩进甬道,死死抵着入口。      谁知管子并未炸开,火花喷尽,突然冒出滚滚黄烟。耿照嗅得一丝,顿觉天旋地 转五内翻涌,知是药性猛烈的毒烟,回头恰与染红霞目光交会。伊人见他面色丕变, 黄烟从铸铁门片遮不住的隙间涌入,加紧往地宫的方向爬去,一边娇唤:      「快来!」开口吸入一缕烟气,玉臂倏软,几乎支撑不住,识得厉害,唯恐阻了 檀郎生路,咬牙拼命向前爬。      另一头耿照摒住呼吸,兀自头晕眼花,忽听「咕咚」一响,一物落在青石砖上, 燃烧的火光穿透门片缝隙,炽芒与幽影于入口的甬壁交缠撕扯,那人竟又掷下一枚毒 烟筒来。      「可恶……赶尽杀绝!」      他运起十成功力,门片一缩,铸铁门边「轰!」撞入甬道口,岩壁崩碎、镔铁扭 曲,各有缺损。耿照使蛮连撞十余记,终将门片牢牢嵌死,手握处的空隙虽仍不住渗 进烟气,总比没遮掩要强。上头那人又掷两枚毒烟筒进来,才将破孔封住。      耿照挣扎着退回地宫,一出甬道便即跪倒,趴地大呕起来,吐得面色白惨,仍无 法舒缓头晕恶心。染红霞忙将他扶至池畔,喂了几口池水。      耿照稍稍回神,见她雪靥上渗出淡淡红渍,以为是汗,伸手去抹,染红霞却微露 痛楚之色,娇呼:「好……好刺!」正欲搔抓,赫见耿照的肩臂、头脸等裸于衣外处 红肿片片,指尖一触,耿照痛得蹙眉,随即奇痒难当。两人四目交会,不由得魂飞魄 散。      这黄烟不但有毒,更会侵蚀肌肤,使之溃烂!      (好歹毒的手段!世间……竟有如此霸道残忍的毒药!)      「别抓!」耿照忍着肌肤刺痒,见她把手伸向面颊,赶紧阻止:「一旦见红,毒 素蔓延更快!」灵机一动,拉她滚入池中,扑通一声浆水没顶,浑身清凉,连难受的 痛痒也大见好转。      染红霞吸入的毒烟远少于他,浸泡片刻便即上岸,以湿布掩住口鼻脸蛋,从角落 坍塌处搬来一块头颅大小的石块,扔进甬道。耿照会过意来:「那毒烟十分厉害,任 其散入地宫,我等无路可退。」勉强调息,强自压下恶心之感,也起身与染红霞一同 搬石填隙,要不多时便将唯一的出路堵死。      人虽无由进出,但烟气无孔不入,也不知漏进多少。      纵使地宫宽阔,亦甚通风,仍无法推估需要多久的时间,泄进的毒烟才能尽数消 散,人却无法在烟中多待一刻。为免腐毒侵肌,耿、染二人胡乱吃了些藻粒,用藻浆 抹遍头脸肌肤,又带上几包备用兼照明,赶在毒烟未变浓前,相互扶持着进了地下伏 流,一路退到黝黑沈寂的静水边。      所幸此间空气清新,没有刺鼻药气,连甬道中湿重的青苔气息,闻起来都特别舒 心,两人背倚甬壁、并肩靠头,默默望着几乎感觉不出流动的漆黑水面,身心俱疲。 万一烟气继续扩散,除了纵身入水,也只能坐等腐毒入肉,烂体而亡了。      「要是……能多待些时日,就好了。」黑暗中,染红霞轻道,口吻出奇地平静, 全无面对死亡的恐惧,只觉无比遗憾。耿照握着她的手,难以言喻的挫败与自责,潮 浪般一波接一波涌至,无情拍打着少年心版。      他明白事态的发展非人智所能预料,两人充其量是运气不好,委实怪不了谁。然 而面对「那人」时,那种压倒性的无力仍教少年耿耿于怀,无法原谅如此不堪一击的 自己,更对不起全心信任他的心上人。      武功、心计,甚至临事的果决狠辣……那人的手段能为,超过耿照遇过的任何一 名敌手,其间差距,怕只有「天地云泥」四字堪可形容。      越浦小院一会,此人以一指之力,几挑了风云峡仅存的菁英与色目刀侯的得意弟 子,没有人能在他的手底下走完一招。即使鼎天剑主横里插手,李寒阳也无必胜的把 握;如非黑衣人抽退,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这个黑衣人……到底是什么身份?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他并不怕死,但要撇下这么多关心他的人、带着如此之多的疑问迳赴黄泉,耿照 却无法甘心。而老天爷就像有意嘲讽他似的,碧火神功灵敏的知觉,使他领先身畔的 染红霞一步,嗅到一丝若有似无的异臭,之前翻腾不休的五脏六腑又被隐隐触动,胃 里一阵一阵地痉挛着。      「我不怕的。」染红霞与他心灵相通,一察觉有异,便知劫数难逃,垒石终究挡 不住毒烟,握紧他的手掌,微笑道:「白头偕老,所求也不过同穴窅冥,我们已做到 啦。若有他生,我一定寻你,咱们绝不走散。」      耿照既感动又黯然,手背溅上几滴滚烫液渍,省起是她的眼泪,胸口如遭锤击:      「罢了罢了!横竖是一死,坐以待毙,如何对得住她?」捧起女郎雪腮,为她吻 去泪痕,正色道:「红儿,还有一条路走,却是险极;万一失败,怕比死在这里要痛 苦百倍。你愿不愿意与我冒险?」      染红霞一怔,露出灿笑。      「你去哪儿,我便去哪儿。我方才说啦,若有他生,咱们绝不能走散,何况这辈 子?」心意既决,疑惑又生。这条甬道已至尽头,就算越过眼前的伏流,对面也不像 有路出去;况且毒烟过水,不过眨眼之间。郎君欲走,却还有哪一条活路?      「这儿有一条路可走。」耿照一指水下,豪笑道:「咱们游出去!」    ————————————————————————————————————— (欲知后事,下折分解) 发表于 2012-5-23 00:59:33 妖刀记(124) ————————————————————————————————————— 【第百廿四折 明珂胜雪,朱紫交竞】         毒烟转眼即至,二人没能犹豫太久,分褪靴袜系于腰间,双双跃入水中。      地下伏流果如耿照所料,表面平静,水下却是暗潮汹涌,再加上冰寒刺骨,远非 圣藻池可比,两人「扑通!」没入深流,浑身激灵灵地一颤,随即被强大的水流推入 地底河道。      耿照这一着虽是行险,却不是盲目的豪赌。      他幼时在龙口村听老人说过,伏流也者,乃暗河潜入地下的河段。大凡河道越近 出口,河面越宽,而流速越缓,这条地下暗河表面平静而水下汹涌,代表尽头非是暗 湖一类的死地;以莲觉寺之高,运气好的话,或有机会自平地涌出。      两人载浮载沉,只觉水流快得惊人,不过眨眼工夫,已难划动手脚泅泳,身不由 己被一路推送,忽见前方波光粼粼,水面映出闪烁不定的辉芒,按说是出口近了。耿 照在激涌的白浪间奋力抬头,却什么也看不清,举目一片苍蓝,挂着几点明明灭灭的 萤耀——      他突然明白过来,发现自己忽略了另一种可能。      伏流可能迳入地底,以泉水的形式自地面涌出,根本没什么出口,死路一条;也 可能流向更深的地底空间,形成贮水的暗湖;沿山流出地表成为明河,当然也不无可 能;亦有极低极低的机会,水流会冲破岩盘结构的脆弱处,自峭壁一涌而出……      ——瀑布!      这条伏流的尽头,是一座瀑布!      不及回头警告,两人已被怒流冲出岩道,混着溃雪般的白沫凌空飞越,连喊叫都 被轰隆水声吞没,犹如两丸乌铅,不断挥动四肢却无法稍止坠势,就这么在空中划了 个大弧,跌进水雾叠涌的潭子里。      耿照沉入潭底,潭水骨碌碌地涌进口鼻,瞬间断绝了与外界的一切沟通,踝间如 绑铅锤,持续将他往水底拖,似无尽处。      拜池溺所赐,他一入水便摒住呼吸,仗胸中真气维系生机,顺势笔直下沉,不浪 费丝毫力气。碧火功感应水流,耿照蓦觉那股下拖的力量略减,一拧腰自漩流侧面钻 出,抬头往光照处浮去,「泼喇!」冲出水面,奋力泅至潭边,趴在石上大口大口喘 气。      (红儿……红儿!)      好不容易缓过气,回头欲寻伊人芳踪,见瀑布水潭的模样,不由一怔。      伏流果然是从山壁上涌出,积成一片小湖般的水潭,潭中竖着七根长短不一的雪 白柱子,柱径少则四、五尺,约如两名成年人双手合抱,通体雕满古朴怪异的花纹, 既像飞鸟又似鬼面,图样均由规则对称的横竖线条构成,仅在转折处形成一弯圆角。      近水处的阴刻纹里填满浓绿苔痕,该是此地阴湿,最适苔浒生长;顶端在月下闪 闪发光,柱体被飞瀑溅起的水花经年洗沐,却无一丝脏污,莹润如玉、雪白耀眼,堪 称「巧夺天工」。      耿照在执敬司待的时间虽不长,没少见了好东西,一眼便认出石柱材质乃上佳白 玉。白玉非是玉,与大理石、石钟乳等是一类,经火山熔岩侵入,历时千万年方能形 成,十分难得。石中含有闪亮的细碎结晶,于阳光下耀然生辉,洁白常新,故称「白 玉」。      东海自古好白玉。      传说龙皇玄鳞统治东海时,以白玉砌建行宫,长宽各三百丈,这还只是一殿的规 模。其居城名曰「接天」,整座宫城均由黄金、白玉、象牙建成,是天佛送给玄鳞的 礼物。      《玉螭本纪》记载:玄鳞为试天佛之能,指着一座宫殿,对天佛使者道:「此为 新城蓝图,至少要放大三倍,堪为帝居。天佛大能,可否为我完成?」事实上,这座 「望星殿」乃玄鳞命工匠采集直径四尺以上的青龙木为椽柱,费时十年才竣工。再盖 一座三倍大的新殿,怕将动摇国本,纵使是君临东海的龙皇,也不能如此挥霍。      使者却道:「九为数极。龙皇既是天下至高,不如增建九倍。」玄鳞心中骇异, 面上不露声色,冷冷道:「如此甚好。不知完成此城,需时多久?」      使者笑答:「较龙皇心中所想,再短一日。若有相违,龙皇可取我性命。」玄鳞 与使者缔约,回头却命人将采集的巨木一把火烧了。休说九倍,天佛便要盖一座同等 的殿宇,也得花上偌大时间心血,才能自南方采运堪用的柱木;届时随口说个时日, 如「一天」之类,那口出狂言的使者必死无疑。      满怀恶意的龙皇含笑入眠,翌日却在宫人的奔走骚动中惊醒。一座回映着朝阳的 雪白宫城矗立在望星殿旁,规模岂止九倍?龙皇倾力建造的殿宇与之相比,寒碜得像 是一幢小木屋。      玄鳞的心计不能说是不成功。为避免受「一天」这种答案挤兑,天佛只得在一昼 夜间竣工,且因径长四尺的檗木无法任意取得,整座宫城未用一根木柱,全由白玉砌 成——      虽说像萧谏纸这样大儒,莫不据此驳《玉螭本纪》、《潜翔宝典》之伪谬,连央 土教团都斥为无稽,但这个不日即成的「不日城」桥段依旧广受老百姓的喜爱,千年 来流传不休,衍出无数版本。      古帝皇对白玉情有独锺,但《玉螭》本所述之「映日满城霜」奇景,始终缺乏可 信的依凭。无论支持或驳斥远古东海存有一处「神人并世」的奇幻疆域、其中英杰多 能移山倒海不日即城的任一方,都找不到案牍外的论据或反证。      不止玄鳞的「接天宫城」片瓦不存,玉螭朝后的几个王朝,乃至三宗共治时期, 都未遗下以白玉为主构的大型建筑。东海虽有零星矿脉,产量尚不足以支应所需,如 流影城内大片大片的白玉雕栏,石料多购自央土乃至更遥远的西北边陲。这些矿区的 质量在时人看来,无不远胜东海。      要是他们看到这七根矗立池中的巨大雕柱,恐怕要改变想法了。      耿照却无心细辨玉柱有无拼接、是否为整块原石雕就、石面肌理斑痕几何云云, 啪啪啪地涉水起身,扬声大叫:「红儿——红儿————!」见潭上平波一片,除了 轰隆直落的飞流激浊如浪,周围皆无动静,哪里有玉人芳踪?喊得急了,一把除去上 身单衣,又跃入水中寻找,依旧杳如黄鹤。      那七根柱子离瀑布甚远,断不致撞上,况且染红霞若误撞礁石玉柱,潭面必见血 渍尸块;即使被水草缠住,以潭水之清澈,下潜时亦当望见。      他绕着水潭游了几匝,甚至冒险钻到瀑布正下方,于骨碌激涌的大把气泡与漩流 之间来回找寻,精疲力竭,差点又被卷入潭底。      忽想起还有一处未寻,仰出水面深呼吸一口,潜入潭底水流稍弱处,一口气钻到 了瀑布的后方,果然见得一处巨大的岩洞,染红霞挣脱了吃饱水的沉重外衫,如一条 光裸的美人鱼,攀着岸边凸岩剧喘,湿发犹如丰茂的大把海藻,披覆在挂满水珠的莹 白玉背上;两条长腿大半浸在水里,只两座雪峰似的翘臀浮出水面,隐约见得股间乌 黑纤细的水草不住飘荡,说不出的诱人。      耿照赶紧将她拉上岩洞,盘腿搂在怀里,运功为她驱除寒气。      原来两人一前一后落水,耿照因有前事,经验十足,直到深水处坠势略缓,才趁 机从漩涡中脱身;染红霞却无这等运气,一路被卷到了潭底,仗着绝佳的水性与意志 力死命冲出卷流,恰恰游到了瀑布背面,脱力趴倒在水岸边。      此地已无圣藻可食,碧火神功、鼎天剑脉虽是绝世的机遇,却非无尽神能。耿照 精疲力竭,休说带着染红霞,独自一人也游不出瀑布,拥着玉人倚壁歇息,不觉沉沉 睡去。      苏醒时天已大亮,阳光映入瀑布,却无法尽透水帘,宛若无数发光的水精珠子被 挡在雾墙外,光线欲穿不穿,一道淡细辉芒笔直射入洞窟,令人不觉有光,却堪能视 物。      染红霞没受什么伤,纯是气力耗竭,经过大半夜的沉眠,精神已复。瀑布后的洞 窟十分宽阔,高逾三丈,两壁乃至头顶的穹窿打磨得异常光滑,若非就在峭壁之下, 两人几乎以为是什么青石砖砌就的内室一类,即使是人造之物,也罕见如此光滑的石 面。      「这……这是怎么弄的?」她抚着光可鑑人的石壁喃喃道:「我房里的铜镜,只 怕没这墙面照得清楚。研磨到这般境地,要累死多少石匠雕工?」      洞窟内光照有限,仍映出她一身雪肌,曲线凹凸有致。染红霞自己都看得脸红起 来,回臂环住坚挺双峰,另一手却掩住腿心,殊不知此举看在男儿眼中,更加诱人, 如非要保留体力游出,怕要将她按倒在地,好生针砭一回。      耿照别过头去,稍稍抑下粗浓的呼吸,将注意力转到洞窟壁上。      诚如染红霞所说,这样的光滑不是做不出来,而是极为耗工。要将偌大的岩窟四 壁悉数打磨,怕连皇帝陵寝都无这般闲心。况且石壁上全无雕镂,有这等研磨抛光的 工夫,不如雕花漆彩,岂非更添华美?      除非……这般平滑如镜,正是建造之人的目的——      思忖之间,染红霞赤裸的长腿交错,踮着玉足往洞中行去,咬唇笑道:      「走!咱们瞧瞧,里头有什么玄虚。」耿照阻之不及,略一思索,赶紧追上前去 与她并肩。染红霞俏脸晕红,小手一翻,悄悄握住了他的手,柔腻滑软的掌心热烘烘 的,一如她娇美动人的脸庞。      洞窟中气息流通,没有什么兽臭。地面亦都整平,无有崎岖,打磨得恰到好处, 不似青石砖滑溜冰冷,反而有着微妙的粗砾,赤脚踏行毫无刮刺,极微舒适,拿捏又 比镜壁更难。      耿照判断洞中并无野兽栖息,此间的设计是为了让人便于使用,连步道的触感都 考虑周详,没有埋设机关的必要,这才由着染红霞深入探险。奇妙的是:两人走进三 四丈深,壁上并无长明灯一类的设施,连放置火炬的铁架亦付之阙如,洞内却始终有 光。      他以手抚壁,发现每隔一段,壁面角度便有微妙的变化,赫然发现看似平滑的洞 壁穹顶,其实是由无数的曲折平面构成,非是一贯平整到底。「阳光经瀑布照入,再 由石壁交互映射,折入洞窟深处。」他比划着对染红霞说明。      「就像铜镜那样?」她露出佩服的表情,宛若小女孩见了什么新奇玩意。      「对。」耿照喟然道:「红儿,设计这个石窟的前辈,非是闲得发慌才精研石壁 的。接引日光深入洞窟,毋须烛照,实是了不起的发明啊!」      洞窟尽处是一座地宫,大小形状与圣藻池相若,穹顶、环壁无不精研出各种的曲 面,置身其中不觉有光,却无一处不明,蔚为奇观。中央矗了座三层祭坛,全由白玉 雕成,纹饰古拙,与水潭七柱相类,应是出于一时一地。      坛上有块半人多高的巨大水精,外壳光洁,已无共生之岩脉,晶柱角面却不若寻 常水精直锐,反有些圆润之感,倒像逐渐消融的冰块。会有这般联想,盖因水精内并 非纯净透明,而是布满烟痕似的丝丝霜白,虽无加工痕迹,总觉不是天然之物。      水精顶端一枚狭长的六角凹孔,长约四寸、宽约一寸,就着凹孔往里瞧,深度应 在一二尺之间。怪的是水精状似透明,从外头却看不出中心有一道扁长凹孔,令人十 分困惑。      耿照见凹孔的形状大小分外眼熟,却想不起在哪里看过,忽听染红霞叫唤:「你 瞧!」顺她指尖望去,赫见壁上刻着几行大字:      「凉风起天末,君子意如何?鸿雁几时过,江湖秋水多。死生纵有命,来去本无 求。别日还相访,新醅且一抔。」旁边一行小字:「先饮于此,望君勿怪。僧五阴绝 笔。」字迹苍劲,宛若剑痕,明明深入壁中盈寸,转折却无丝毫凝滞,彷彿刻划者非 于石上,而是硬面大饼一类。      凝目细瞧,石壁下果然覆着一只半朽的木碗,外廓依稀可辨,怕一碰便要化为飞 灰。      染红霞怔望着壁上题字,不自觉地走上前去,纤秀的食指虚提,忘情比划起来。 自非水月停轩二掌院有临帖的雅好,而是这石刻字里行间剑气纵横,一钩一捺胜似龙 蛇,矫矫灵动、狂气逼人,直要破壁飞去,在她眼里实无异于剑谱,每多沉浸片刻都 有不同的领会。      耿照不敢打扰,陪她站了大半时辰,染红霞才如梦初醒,浑不知已过如许辰光, 轻叹一声,指尖按进「抔」字最末一点,喃喃自语:      「这字……不是剑尖刻的,他用的是指力。这般气势纵横、决绝无悔的剑法,配 上刻石如泥的绝顶修为,却要如何抵挡?」      耿照不懂「偶有不连,而血脉不断,及其连者,气候通其隔行」的书画布局,也 看得出这幅字是一笔书就,其间毫无停顿,才能写出这般怒涛洪流般的气壮之势,不 禁点头。      「是啊,这位五阴大师的武功,简直是骇人听闻了。只可惜我见识浅薄,未曾听 过佛门中有这么一位高人,不知他过往事迹,否则缅怀前贤,当有更多收获。」      染红霞也未曾听闻过这号人物,蹙眉片刻不再伤神,继续往洞深处行去。      谁知越往内走,越是怵目惊心。地面壁间刀剑痕迹交错,似发生过激烈打斗,处 处遗有乌渍,却未留下残断的兵刃。交手双方修为惊人,造成的破坏也十分恐怖,但 所有狼籍到洞底的平墙前戛然而止,墙上既未染血,也无刀斫剑刺的痕迹,与沿途的 激斗景象格格不入,分外突兀。      耿照轻叩墙面,仔细观察平墙与洞壁的交界,从墙底抽出一片腐朽的袍角,脏污 腐败的布片上依稀辨得些许绣线,却是僧袍所用。「这片不是墙,该是一处巨大的石 门。」他抱臂沉吟着,对染红霞说明心中的推想:      「五阴大师与对手缠斗,好不容易将对手逼入这门后密室,便迫不及待将石门放 落,其间不容一发,才压住这爿袍角。」以那剑僧五阴的修为,若非对手与他旗鼓相 当,无论是同归于尽,抑或诱敌入甕,断不致被机关石门压住衣袍,可见当时之危急 狼狈,已顾不上绝顶高手的气度风范。      两人将地宫前后搜了个遍,五阴大师却未再留下只字片语。耿照直觉开门的机关 或与祭坛上那怪异的烟丝水精有关,然而东掀掀、西按按,忙活半天,石门仍旧动也 不动,这才断念与染红霞离开圆宫,游出了瀑布。      染红霞见潭上耸立的七根白玉石柱,于日下莹然生辉,亦赞叹不已,端详片刻, 忽道:「我觉得这白玉柱顶,该是有其他物事的。玉柱不过是底托而已,非是前人建 造的本意。」      耿照昨夜匆匆一瞥,并未细思,经她一提,颇觉有几分道理。      这七根柱子当中,三根顶端有明显的断裂,耿照潜入潭中时,似见得有大块白玉 沉底,应是部分圮柱;另外三根虽未断折,其上却是光秃秃一片,柱顶有零星破损, 像被硬撬下什么镶嵌的饰件。      而最高的一根,同时也最靠近瀑布,兴许接近不易,保留最为完整;被飞瀑日以 继夜泼溅,侵苔格外严重,倒有大半爬满绿痕。耿照本以为柱顶的墨渍是爬藤一类, 仔细观察,才发现是鏽蚀严重的铜绿。      ——这么一来,红儿的猜测便说得通了。      玉柱顶端本有铜座,安置雕像之类的物事。上好的白玉相当耐久,便是放上千百 年,也不致自行折断,恐怕是有人觊觎柱顶珍宝,才从中破坏白玉柱。      水潭边有幢破旧的茅顶房子,不过两丈见方,一眼便能看穿门户,夯土为墙、编 蔺为牖,里外多见黄油竹横陈垂落,不知是简陋的家俱抑或篱笆窗格,总之已难辨原 貌,是货真价实的「年久失修」。      屋子前后树木生长茂盛,渐渐侵入人居,在丰沛的水气滋润下,连翠绿的爬藤都 长得特别好,顺着树盖枝桠垂覆茅顶,张牙舞爪缠作一处。若非如此,茅草房顶早已 烂光塌陷,远看更不易辨出屋舍形状。      耿照以为是五阴大师修行的草庐,推开爬墙虎纠结的竹门,才发现其中并无经书 一类的物事。「除非五阴大师当过打杂小廝,」染红霞指着屋墙一角,笑道:「这儿 应该不是他老人家的居所。阿弥陀佛!」      夯土墙上挂着一袭爬满蛛网霉斑的玄色短褐,看得出是仆役式样。这样的装束连 青年男子穿上身都不宜,通常是侍僮所着。这屋子住的非是大师本人,而是服侍他的 僮儿。      但五阴大师已死于洞窟密室,服侍他的侍僮又到了哪里,如今安在哉?      既见屋舍,代表附近可能有人,染红霞纵使胆大,也不愿再赤身露体,勉强披上 耿照的外衫,腰间以带子束起,裹出结实紧致的蛇腰。男子袍服宽大,毕竟不能尽掩 曲线,套着红靿靴的一双裸腿在衩间若隐若现,襟里雪乳都挤出一条深沟,依旧无法 将整个胸口遮住,峰壑并现,更教人难以移目。      这还不是最恼人的。      耿照身量与她相近,但男儿肩膊较女子为宽,一合袍襟,肩上缝线都快落到她上 臂间,袖管垂过指尖三寸余,布料吃水更沉,两只肥大的袍袖往地面滑坠,襟口如剥 柚一般往两边开,露出大半颗雪白乳球,只差没插上「欢迎采撷」的草标,便要卖得 断市。      比之一丝不挂,这种半遮半掩的奇装异服又是另一种眼福。      耿照得了便宜,不敢真笑出声,兀自苦苦忍耐。      染红霞一咬银牙,撕下袍襴权充系带,把袍袖卷至肩头,用带子缚起,如此不但 裸露出欺霜赛雪的莹润藕臂,胸前也被勒出清晰的乳峰形状,遑论撕去半截的下摆, 长度只到膝上两寸,行动间大腿一览无疑,令人血脉贲张。      「这下连打架也不怕了。」她满意地活动裸臂,肩膊一转,乳峰上下弹撞。由正 面看来,衣中彷彿有两颗弹性绝佳的乳球彼此挤溢滑动,轮廓鲜活。幸好染红霞自己 瞧不见,否则宁可换穿霉烂的短褐,也休想教她以这身野媚的打扮示人。      两人出了茅屋,一边寻路,顺便摸清所在。此地四面都是峭壁,乃一处洼谷,大 致的地形一望即知。谷中地形平缓,原有的道路都被藤蔓树丛侵占,饶是如此,由水 潭走到山谷另一侧,日犹未中,推估不超过两个时辰。      距水潭约莫盏茶的路程,留有大片白玉高台,如殿宇基座,其上空空如也,既无 屋墙,也无梁柱,就是白玉砌成的宏伟础石而已。环绕高台外围则有三座房舍,石墙 楹柱,甚具规模,非是潭边的夯土茅屋可比。屋舍形式古朴,虽不似石柱的雕饰洋溢 着洪荒原始之感,亦知年代久远,或逾百年。      石屋虽古,木制门扉却是明显是后造之物,腐朽的程度也不过就是几十年间,门 上无环钉之设,就是削木适框、因陋就简,勉强遮挡风雨而已,与石屋的严谨坚固全 不相称。      第一间石屋前竖了根木桩,削平的一面刻着「无生道场」四字,像极洞中五阴大 师的手笔,却多了股杀伐戾气。耿、染二人俱研刀剑,猛见桩上刻字,心头「突」的 一跳,手不觉移向腰畔,才想起未携兵刃,额际微微渗汗,相顾无言。      片刻耿照定了定神,推开摇摇欲坠的半朽门扉,率先跨入石屋内。      此间果是五阴大师修行之所在。布满厚厚尘灰蛛网的屋内,随处可见蒲团、袈裟 等僧侣常物,架上堆满经卷。耿照以为是佛典,拿起一本吹开积尘,信手翻阅,见书 页上以熟悉的遒劲字迹写着:      「……七月初五。悲田吾友忆女成狂,始信宝刀生肌活血,威能绝大,必可活死 人,肉白骨。殊不知慰生侄女躯壳之不腐,容色如生,已是宝刀奇能之极;乳香没药 亦不坏肉身,彼可作不死药乎?嗔痴害人,眛乎灵智,莫甚于此。」      「这是……」染红霞凑近略读,凛然道:「五阴大师的手札!」      耿照点点头,阖起书页,双手捧过头顶,虔诚祝祷:      「我二人误入险地,望大师有灵,指点生路,非有意窥探私隐,冒犯之处,大师 莫怪。札记中若有大师未竟之心愿,不违侠义道、不干天理者,待我等离开此地,必 定尽力为大师完成。」染红霞闭目合什,低声道:「自当如此。」      适才看着的那页,不知怎的一下竟找不着,耿照逐页翻去,忽见一页写道:      「为引宝刀之能,悲田吾友多造杀孽,谷外十里内几无人家。端溪张姓樵子育有 一女,年方十四,与慰生侄女近似。劝喻再三,令其早避,莫……」那「莫」字的最 后一点忽然破开,彷彿执笔之人用力一顿,绽墨如迸血,秃笔几乎戳穿纸页。      隔行的墨色明显不同,落笔多是乾皴,字迹潦草:      「……迟矣!一家五口,无一存活,悔之晚矣!莫非世有定数,吾友自阎王手下 活人无算,今系还乎?若是,吾杀人盈百,满手血腥,独救不还一人耶?悠悠苍天, 曷此其极!我欲放落殊境石,封闭三绝谷,唯念白骨陷坑之奇,不应绝于我辈,沉吟 反覆,犹不能决。」      染红霞小声诵念,不觉皱眉。「看来五阴大师有位医术高超的好友,为救女儿走 火入魔,杀害许多百姓。这里反覆提到『宝刀之能』,难道谷里本有一柄救人的刀? 既要救女,又何须杀人?」      耿照心念一动,蓦然省觉,诸般线索自行贯串起来,所有的疑惑都有了头绪;未 及放下札记,急道:「糟糕!咱们快去瞧瞧!」不由分说,拉着染红霞便往外跑。      染红霞被拖着一路狂奔,冲过毗邻的第二间石屋,瞥见门楣上悬了块大匾——说 是匾额,其实是将粗木剖作两截,削去圆背并排钉起,粗略制成的一块大木排——上 书「救活斋」三个大字。      乌浓的墨色深深吃进了木纹肌理,即使表面凋朽严重,题字之出入收放、俯仰向 背,依旧顾盼生姿,落笔之人竟写得一手沈着飞翥的上佳翰墨,与五阴大师那出自草 莽、全不讲章法,戾气逼人的森寒剑字绝不相同。染红霞暗忖:      「这该是那位忆女成狂的『悲田吾友』了。救活斋、救活斋,医术通神,又如此 宝爱女儿的一副心肠,怎就成了滥杀无辜之人?」见屋门被铁炼锁死,院墙中隐约飘 出一缕异臭,既似尸腐,又有几分血腥味,混合药气,令人作呕。也不知是不是先入 为主,同样的蓝天白云下,但觉这铁锁圈牢的「救活斋」上罩着一圈黑气,其中阴风 怒嚎,似有无数冤魂交代,说不出的恐怖。      第三间石屋相距甚远,不在耿照的必经路上,屋前无桩无匾,不知其主。两人越 过了大片的荒烟蔓草,来到谷中另一侧的峭壁下,耿照喘息未定,仰头一瞧,忽然一 跤坐倒,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染红霞望着眼前巨大的石门怔怔发呆,半晌伸手欲抚,又觉半点也不真实,玉指 始终按之不落,虚悬在诡异的斜纹石肌上。      那是一座高逾三丈、宽约两丈的石门,像在峭壁挖出这般尺寸的凹槽,然后再打 磨平整似的。石门非如瀑布圆宫的内壁般、光滑如镜的一片,而是由宽约两尺的石条 斜向交错,宛若一面巨大的竹蓆嵌于峭壁,石条与石条的拼接处连片薄钢都塞不进, 只见其缝,却几乎摸不出它的存在。      染红霞未见过这样的工艺风格,怪异到几乎不像存于此世之物——哪有石匠会制 成这般诡物?拥有拼嵌不容一发的绝艺,何不刻龙镌凤、雕錾栩栩如生的壮阔浮雕, 而是不厌其烦地重复着单调的斜纹线条?      「这……这是……」      「这便是手札里说的『殊境石』。」      也不知过了多久,瘫坐在地上的耿照才喃喃接口。      「发动殊境石后,三奇谷唯一的出口,以及通往白骨陷坑——就是那个瀑布里的 石门密室——的密道,将齐被万斤石门阻断。这『殊境石』机关以水力发动,被设计 成只能使用一次,一旦放落,再也不能开启——」忽一跃起身,虎吼着对石门连发数 掌,打得掌心殷红如血、肿胀欲裂,却难撼动分毫。      「可恶……可恶!」      他旋腿扫飞大片草叶,失足坐倒,「碰!」一拳轰在门上,打得指节青紫迸血, 满是挫败的面上滴落汗珠,不知是因疼痛抑或懊恼。      染红霞想安慰他,却不知如何开口;踌躇片刻,说的仍是心中最大疑问。      「你是怎么知道……」      「我听人说过。」少年把头埋在双手环抱的膝盖间,声音十分疲惫。      关于这里的一切,他早听蚕娘前辈说过许多,尽管她一次也没来过。      讲给蚕娘听的,是她的一名忘年小友。即使他已离世许久,蚕娘却从来没忘记那 个笑起来开朗傻气、耳垂又厚又软的笃实少年,他那总是随遇而安逢凶化吉的柔软心 肠,以及既天真又平凡的伟大梦想。      三奇谷,白骨陷坑,还有号称罕世圣器的宝刀「珂雪」……这里是三十年前一段 武林传说的起点,传说的名字叫胤丹书。      无论敌人还是朋友、喜爱或憎恨他的,都不得不承认:「鸣火玉狐」胤丹书绝对 是世上最值得敬重的人,他的刀救人远比杀人要多;武功虽高,却从不说教,就像毗 邻数十年的乡下好邻居,容易相处得令人伤透脑筋。      五阴大师原本并不是和尚。至少在蚕娘的故事里不是。      他还叫「死魔」盛五阴时,是那个时代天下间剑法最可怕的顶峰候选之一。手札 自谓「杀人盈百」,约莫是五阴大师出家之后修养心性,戾气大减,虚怀若谷,只算 了有名有姓的。昔年「死魔」纵横天下,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剑下怕未寄着上 千条含恨冤魂!      其佩剑「无生」留在为他剃度的只物寺中,白玉京被异族铁蹄踏平、残垣付之一 炬,无生剑辗转流落至央土名刹雪舟寺。迄今剑上暗红未褪,每逢月夜便即鸣动,似 嚎叫着欲饮人血,须高僧日夜诵经方得稍稍压镇,被认为是当今世上数一数二的寄魂 凶剑,已生煞灵,绝非死物,可见其戾。      而救活斋的主人「医怪」袁悲田,为使死去的女儿复活,不惜坠入无间,由万家 生佛摇身一变,成为滥杀无辜的恶鬼。      讽刺的是:盛五阴前半生动辄开杀,割血饲锋,淬炼剑煞;非爱杀生,而是毫不 把「性命」二字放在心上,狂极狷极,一手打造出「死魔送葬,凶剑无生」的骇人传 说。老来却为了阻止陷入疯狂的好友,不惜放下万斤殊境石,与袁悲田同葬白骨陷坑 内,令人不胜欷嘘。      东海七大派剿灭狐异门时,杜妆怜是力主杀尽的激进派,惨绝于「红颜冷剑」下 的狐异门人不计其数,梁子结得极深。其时杜妆怜年轻貌美,锋头又健,遂有些风言 风语,说她对胤丹书怀有情愫,无奈胤为人正派,与妻子胤野鹣鲽情深,并不理会, 多半伤了这位少女掌门的自尊,遂惹来杀机报复。      此说固然无稽,当年却闹得满城风雨,毕竟知情者寡,好事者众,一知半解乃至 一无所知之人,往往最爱附会议论,跳出来大做「公评」,实则盲目地助长了流蜚, 积非成是。杜妆怜由此益恨狐异门,将其门下杀了个清光;影响所及,水月一脉不言 七玄之事,东海武林亦多避谈胤案,染红霞江湖阅历虽丰,对胤丹书却十分陌生。      殊境石是胤丹书离开三奇谷时,盛五阴为缠住袁悲田,不让陷入癫狂的挚友伤了 后生,才启动封谷机关,放落万斤石闸。胤丹书成名后数度返回谷外,试图破坏闸口 石封,救出两位亦师亦友的前辈恩人,可惜以狐异门之强,仍旧无计可施;求教于马 蚕娘,也无启封良策,引为毕生至憾。      耿照在手札里读到「三奇谷」、「白骨陷坑」等字样,才将壁刻的「僧五阴」与 死魔联想在一块。应是胤丹书说与蚕娘听时,并未特别提到五阴大师出家,在蚕娘的 见闻印象之中,盛五阴便只是出离剑葬、吹毛片血的「死魔」,是凶剑无生的剑主, 杀人无算的魔头,哪里想到他做了和尚;转述耿照,也只说盛五阴。      而这里,却是不折不扣的绝境死地。      是连蚕娘前辈、胤丹书、五阴大师、「医怪」袁悲田等绝顶高手,也出不去进不 来的隔世之地——难以言喻的绝望与挫败攫取了少年,久久不能平复。      幸而他禀性务实,不惯怨天尤人,闷坐之际臂侧骤暖,靠来一抹圆润香肩,女郎 柔嫩的面颊轻枕着他的肩头,鼻端嗅着她襟口溢出的温香,耿照心中一凛:「我若绝 了出谷的念头,红儿还能依靠谁?」奋力打起精神,强笑道:「我们先回大师屋里, 再找东西填饱肚子。说不定札记中藏着线索,总有法子出去。」      染红霞微微一笑,神色如常,比他冷静平和得多,一点儿也看不出颓丧的模样, 挽着檀郎手臂柔声道:「有你陪我,出不出去都一样。你说胤丹书的故事给我听,好 不?我没怎么听过这人,想多认识些。」      耿照来了兴致,忽然一怔,不由失笑。「那我跳过你师父的部分好了。杜掌门杀 了不少狐异门之人,逼得胤先生横剑自刎,蚕娘说起她来,可没什么好话。」说到这 里,心中隐生不祥:      「既是如此,蚕娘又为何要传授红儿天覆神功?」      染红霞不知这许多计较,抿嘴笑道:「跳过了也好。你要是说我师父坏话,我不 只不爱听,以后也不睬你啦。」心念微动,又补上一句:「也不许说本门和我师姐的 坏话。」      「我同代掌门交情可好了,干嘛说她坏话?」耿照大笑。      染红霞知他说的是反话,不禁莞尔。两人并肩挽手,信步往无生道场行去,沿途 耿照说了胤丹书崛起的传奇,以及他说服七玄捐弃成见、携手团结,与七大派共赴妖 刀之难等。      据蚕娘的说法,胤丹书得她传功未久,尚未大成,即遭奸人陷害坠入深谷,误打 误撞闯进白骨陷坑,巧遇盛五阴与袁悲田于密室中对峙,解了二人的逼命之局。其后 各种奇遇,自不在话下。      其时袁悲田心智犹未全失,时好时坏,一旦发狂便出谷杀生,带回尸体炮制,欲 使之活转过来——这当然是绝无可能之事。他的爱女袁慰生因故死亡,早年离开三奇 谷闯荡江湖的袁悲田才重返故地,为的正是寻求复活逝者的秘法。      「真要有,那就不是秘法,而是妖术啦。」染红霞蹙眉喟叹:「旁人倒还罢了, 这位袁前辈号称『医怪』,五阴大师盛赞其术,岂不知死生有命,非人力所能强求? 这实在是太奇怪啦。」      「那是因为三奇谷里藏有一样稀世珍宝,早已超越人识所知。以袁前辈之能,会 生出如此荒诞不经的念头,正是因为亲眼目睹过这项珍宝的奇能,才紧抓着一丝希望 不肯放弃,终至走火入魔。」      染红霞与他默契十足,心念一动,挑起柳眉。「就是那柄救人的刀?」      「嗯。我本来想像不出那是什么,不过现下已有眉目,大致能猜到。」耿照正色 道:「蚕娘前辈说,胤丹书闯入白骨陷坑时,在坛上发现一名容颜绝美、全身赤裸的 姑娘,被一把阔刃长刀笔直插入腹中,就这么钉在一块石头上。那姑娘面上不见一丝 痛苦,被刀刃贯穿处也并未出血,像熟睡一般,总之美得不似人间之物。」              ◇    ◇    ◇            那刀身宽约四寸,厚近一寸,截面似是个拉长压扁的六角形,通体发出璀璨耀眼 的苍蓝光华,光滑锐利的角边吹毛可断,质地无比坚硬。刀柄形制古朴,前所未见, 拙重的雕纹犹如自地底掘出的青铜古器,表面残留着零星的金箔,衬与斑剥铜色,与 发光的晶柱刀身形成强烈的对比。      刀上蓝光一映,更显出少女的肌肤洁白光滑,无一丝斑痕,连柔肌上的纤细毫毛 都能清楚望见,连带使得细小却浑圆尖翘的鸽乳、饱满隆起的雪白阴阜……等,全都 美得毫不真实。胤丹书被少女纯洁无瑕、却又散发着女子魅力的胴体吸引,着魔似的 走上前去,却不敢伸手触摸;回过神时,双手已握住了刀柄。      ——是这把刀「定」住了这位姑娘。      不知为何,他心中冒出这样的想法。      石上少女肤光柔润,肌肤富有弹性,面色红润,小嘴无论是形状或色泽都像极了 新鲜的樱桃;然而那双盈握的小巧鸽乳却未有起伏,琼鼻之下毫无气息,连身体都感 觉不出一丝温热。      「她」不可能是尸体。世上怎会有这般娇艳动人、柔软富弹性的「尸体」?一定 是这刀上有妖法,是它将姑娘定住不动,落刀之处才没有皮开肉绽,鲜血成流。一定 是这样!      「姑娘放心,我来救你了!」      性子温和近乎温吞的少年不知哪来的勇气,一股热血冲上脑门,咬牙运劲,施展 新学不久、兀自半生不熟的玄阴功诀,猛然拔起长刀!              ◇    ◇    ◇            「这『热血上涌』,听着怎么像『兽性大发』?」染红霞睨他一眼,唇菱微抿, 似笑非笑。「你们这些臭男子啊,全都一样。下流!说故事给你听的前辈,有花忒多 工夫描述姑娘一丝不挂的模样么?」      耿照脸一红,叫起撞天屈来,再三保证没有添油加醋,真是胤丹书多看了姑娘几 眼,不是他看的。染红霞忍笑道:「想来是医怪前辈的苦命女儿,闺名『慰生』的便 是。这刀真特别,插在死者身上,竟能使容色如生,未能亲眼见得,我实是不信。」      「我见过啦。」耿照敛起嘻笑之态,肃然接口。「或说那刀的『其他部分』,我 已在藻池底见得。刀身材质的神奇作用,你我却是亲身经历过的,决计不会有假。」      染红霞会过意来,不禁睁大了杏眸。      「圣藻池底的结晶!」      「正是。结晶上头,被人取走了最大最长的一截晶柱,切割痕迹尚在,应是做成 了这把奇刃。」      耿照叹了口气。      「胤先生发现袁姑娘的地方,就是瀑布地宫中的白玉祭坛,故事里提到她身下的 大石头,恐怕就是那块烟丝水精。我瞧水精上的狭槽十分眼熟,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 过,原来是与异晶被切去的那截剖面极为相似,看来那水精本就是『珂雪』宝刀的刀 座。」      染红霞心想:「原来刀的名字叫『珂雪』。」为免显得孤陋寡闻,便未接口。      珂雪宝刀最终没能令袁慰生死而复活,但胤丹书的到来,却为三奇谷的死水注入 了一泓活泉。袁悲田的病情受到刺激,虽不能因此愈可,偶一苏醒时,神智却异常清 明,对胤丹书自况:「昔年我艺成出三奇谷,一心济世,在南方建立『尸毗山庄』行 医。某日,本着佛家割肉饲鹰的精神,救了一名大恶人,并加以照看庇护,希望劝他 苦海回头,改过向善。      「那人奄奄一息,兀自狞笑:『佛欲度魔,魔也想度佛,且看谁人手段高。我的 恶道比你的仁道高明,你唯一可恃,不过医术而已。此际罢手不救,便算你赢了,否 则终是我赢。』我不以为意,仍尽心救治,岂料却种下恶因,祸延无辜。      「那人伤愈之后远走高飞,沉潜多时,江湖上许久不闻其劣迹。我当时还沾沾自 喜,以为度化了一名祸世恶魔,功德无量,时常对妻子说起。      「谁知那廝趁我外出行医,率领徒众血洗辟支山摩诃海,杀尽山庄上下百余口, 我的爱妻尤为悽惨,死前受尽凌辱,遗体……遗体四分五裂,惨不忍睹。那恶人劫走 小女慰生,我存着一丝盼望,忍悲尽力追踪,沿途与恶人的手下缠斗,杀尽其党徒, 始终没逮到正主儿。      「转眼过了一个多月,那廝狡猾至极,我本领用尽,仍无法救出小女,再顾不得 江湖规矩,千辛万苦觅得贼踪,暗夜偷袭,趁他熟睡无备重掌一轰,打得被甬里骨爆 如炒栗,血如泉涌;掀开一看,竟是慰生。那廝……设计我亲手打死了女儿。      「我发起狂来,只记得满眼赤红,见什么都是血汪汪一片,清醒时那廝已被我打 得只余一息,口里溢着血沫子对我笑道:『袁大夫,最后是我赢啦。你这个月里杀的 人,比我这辈子加起来要多得多。你的佛救不了你的妻女家人,想想是什么让你报了 仇?』      「往后,每当我剥夺性命时,总会想起他的话,下手便不犹豫。起初只杀些飞禽 走兽,后来觉得毕竟不是人,参照有限,杀都杀了,不如找人实际。杀得一个两个、 三个四个……渐渐没有知觉,与宰杀禽兽并无二致。」      蓬头垢面、风采不再的癫医叹了口气,闭目道:「我前半生自认生佛,后半生却 沦为杀人狂魔,足见苍天不仁,佛魔不过反掌间耳。你的道,能在上天背弃你时,仍 坚持走下去么?」      蚕娘说这段故事时,口吻既哀伤又惋惜,却又隐有一丝骄傲。兴许在她眼里,胤 丹书直到生命的尽头,都没有背弃他的善道,被翻脸无情的命运与他人的恶念击倒, 较「医怪」袁悲田这样矫矫不群的人物更高。      五阴大师的手札也提到尸毗山庄的惨事,不知是出于对挚友的悯怀,未曾细问, 抑或当时袁悲田已神智不清,根本说不明白,关于此事的记载甚是简略,远不如蚕娘 转述。      耿染二人回到无生道场,翻查架上成堆札记,找寻出谷的线索。耿照手上那卷, 只记到袁悲田发病越来越频,为防胤丹书独居落单,被突然发狂的袁悲田打了个措手 不及,让他从潭边搬迁过来,与五阴大师同住——      「原来那屋子是胤丹书在谷中的落脚处。」染红霞诧道:      「墙上的短褐肯定是他的了。怎么他原本是仆役出身么?」      「嗯,狐异门上下均是『胤』姓,仍有贵贱之分。我记得他是执役……等等!这 里提到『疗伤』——」      耿照飞快往回翻,视线上下追索,片刻才道:「是了,袁前辈的心疾,五阴大师 无法以内力为其镇压,直到胤先生入谷后以天覆神功相助,才得稍抑心疾,让袁前辈 清醒的时间再长些……这儿说的『朱紫交竞』是什么意思?」      染红霞于武学的见识远胜过他,顺口解释:「所谓『朱紫交竞』,就是百家争鸣 之意,指不同派别的内功相互激荡,利用先抑后扬的道理,刺激彼此增长,收效倍于 独自摸索修练。」      耿照听得懵懂,脱口道:「就像双修那样?」      染红霞俏脸倏红,咬着嘴唇轻轻打他一下,嗔道:「双……你哪儿听来这些不三 不四的东西?没正经!」耿照省起差点说溜嘴,惊出一背冷汗,幸好染红霞自己也羞 得厉害,小脑袋瓜子里一下热烘烘的没转过来,未加追问,让他逃过一劫。      耿照早把什么「出谷后据实以告」全抛到了九霄云外,狠咬了舌尖一下,用疼痛 来提醒自己:以后打死都不能在她面前提到「双修」二字,遑论与其他女子双修!否 则依红儿一板一眼的性子,一剑劈死他还算是好的了,就怕她觉得污秽鄙夷,从此再 不肯理他,那可比死了还难受。      染红霞定了定神,终是多年代师传艺的旧习盖过了羞赧,略抑脸红心跳,变着法 子解释给他听。「喏,你练剑……嗯,或是打铁,有时用力过猛了膀子痠疼,是该让 它比平时多歇会儿么?」      耿照想都没想,一迳摇头。「多歇上半日,怕那条膀子要疼三天。不如略加劳动 些,虽比平时不适,待痠痛消去,臂膀益发强壮。」      「这便是『先抑后扬』,朱紫交竞之法了。」染红霞笑道:「于内功修练一节, 故意先替自己制造若干阻碍,最好是势均力敌,藉由外力的抗衡加倍提升,用以突破 境界。最常见的方式,便是找个出身、门派互异的同修,彼此相剋相生;一旦摸对了 门路,便能突飞猛进。」      耿照恍然大悟,头一个想起的,居然是明姑娘与岳宸风。      两人碧火功有成,明栈雪察觉岳贼颇有异心,仍不肯离开,一直到岳宸风实力大 进,明栈雪饱受威胁——以她的话来说就是「想动手已迟了」——才飘然远去以图自 保,其中缘由耿照始终不明:以明姑娘之精,断不致如此糊涂,要说贪恋双修好处, 又有违她的性子。明栈雪可不是会被床笫欢愉冲昏头的小女子。      以「朱紫交竞」推想,一切便说得通了。      《虎籙七神绝》与《天罗经》俱是绝学,同样包罗万有,均收录了拳掌轻功等诸 般技艺,可说是势均力敌的两套武典,然而质性相异,七神绝刚猛绝伦、天罗经阴柔 刁钻,正是「朱紫交竞」的绝妙例证。明栈雪迟迟不走,就是要利用这羝羊触藩的危 险张力逼迫自己提升;反过来想,也能解释岳宸风何以一日千里,进境惊人。      「道理说得轻巧,实际却没这么简单。」      染红霞见他若有所思,侃侃续道:「你想,若只单纯为增加修习的困难度,迳砍 树木山石,抗力岂非更强?也不见有高手从深山老林中源源涌出,关键在于这个抗力 拿捏不易,过了伤筋折骨,不足又白费辛苦,不如本本分份勤修苦练,好过投机取巧 地钻空子。」      果然是水月一门的剑术教席,结论自然而然便做在堂堂正论之上,指点迷津还带 端正态度,里外兼修,绝无阙漏。耿照老老实实听完,不敢吱声,只差没把双手放膝 上。      染红霞老毛病犯了,有些不好意思,赶紧拿起另一部手札,低头翻阅。      此卷与耿照手中的前后相接,写的是一两个月之前的事,果然有五阴大师指点胤 丹书练功,合两人之力为袁悲田理气宁神、调复心脉的记载,提到盛五阴早年以「三 藐三菩提大法」与袁悲田「三因极元圣功」合修,俱成高手,各自离谷闯荡,写下一 页武林传奇。      及至皈依佛门,五阴大师才发现自己练错了,把号称「无上正觉宝典」的佛门绝 学,练上了杀生求道的偏邪路子,本欲自废武功,只物寺住持却淡然道:      「迷途正途,俱在脚下。心向行往,便即是路。」盛五阴大彻大悟,又把一身阴 狠迅辣、百变千幻的三藐三菩提大法,如击磬鸣钟一般,老老实实、毫无花巧地练回 了无上正觉的路子,功力更上一层楼。若非如此,也不能稍胜袁悲田一筹,经年囿于 谷中,以免伤人自伤。      耿照被札记吸引,除寻求出谷之法,亦为染红霞着想,欲多瞭解天覆神功修习的 情况、有无遗患等,尤其「梦中发动」一节,不知是宵明岛武学皆如此、胤丹书亦有 之,还是蚕娘弄出来的新花样。      染红霞不知体内的奇寒真气与胤丹书系出同源,读到五阴大师的评注,说天覆神 功「其质玄阴而不损不益,中正平和,更胜极阳刚气。惜小子囿于修为,权以六阴之 功,暂替九阳极数」云云,心念一动,掩卷沉思。      「怎么啦?」      耿照半天没听见动静,诧然抬头,恰恰迎着她凝眉细考的娟秀面庞。      「有件事情很奇怪。」染红霞沉吟道:「殊境石放落之前,三奇谷中止有三人。 五阴大师为救胤丹书,同时与发狂的袁悲田做个了断,这才启动机关。如此圆宫壁上 石刻,却是写给谁看?」      耿照还以为她为何事烦心,不觉微笑。「那诗未必是同一时间写的,当时情况危 急,哪有这份闲心?依我看,兴许是更早前便已写就,五阴大师本是剑试天下、快意 生杀的江湖豪士,性子疏放,写完饮罢,把木碗一扔,没想过要收拾,便一直留到现 在,不是真的诀别酒。」      染红霞不与他说笑,正色道:「我也是这么想。由诗文推断,不是写给后辈如胤 丹书;对朝夕相处的好友袁悲田,又显得过于矫情。我读大师手札,不觉得他是这样 的人。但诗中说『君子意如何』,却是对平辈同侪的口气无疑。」      耿照不明白她为何纠结于此,染红霞话锋一转,示以手中卷册。      「你看这行『权以六阴之功,暂替九阳极数』。胤丹书的天覆神功虽是绝学,但 当时修为不够,无法发挥所谓『九阳极数』的效果——这里的『九阳极数』,指的又 是什么?」      「说不定是某种阳刚的武功?」耿照反应极快。      「三三得九。『九』是数极,也是三个『三』。」染红霞进一步引伸。「五阴大 师用了『替』字,代表在他心中原本有一门武功,比胤丹书的天覆神功更适于压制袁 悲田之患。这门心法的名目里,可能也有个『三』。」      耿照摊手苦笑。      「要符合阳刚、内功等条件,我只想到李寒阳李大侠家传的《三省功》。」      「道门中亦有一部《形神三一大法》,可能是五阴大师原本所想。不过这不是重 点。」染红霞睁大美眸等了半天,迟迟没等到预期中的惊奇反应,不免有些失望,急 道:      「你没发现么?袁悲田时疯时醒,最少也有几年的光景。一旦功力不足的胤丹书 要离开三奇谷,五阴大师便不得不放落万斤石闸,以免袁悲田重入江湖,酿成巨灾。 如此在胤丹书之前,是谁与他联手镇住了袁悲田?」      耿照猛地省觉。      「你的意思是——」      「三奇谷、三座石屋,九阳极数、朱紫交竞……还有石壁上对象不明的题诗,在 在说明一件事。」染红霞正色道:「五阴大师的同修,不止『医怪』袁悲田一个,三 奇谷之内,自始至终都是三个人。那第三人究竟是谁?如今……却在何处?」    ————————————————————————————————————— (欲知后事,下折分解) 发表于 2012-5-29 17:44:13 妖刀记(125) ————————————————————————————————————— 【第百廿五折 玉宇巍峨,牙骨盈坑】         为释心中疑惑,两人连袂来到第三座石屋。屋前如五阴大师之「无生道场」,原 也立了根粗桩,却被拦腰削断,残桩突出地面不到一尺,上头仅余半个「电」字,左 侧还拖着一撇,两头并未相连。      染红霞抱臂托腮,灵光乍现:「莫非是个『庵』字?」耿照识字有限,伸指虚写 个「庵」,越看越像,双掌一击:「有理!红儿,你真是聪明。」      染红霞被赞得脸烘耳热,小脸晕彤彤的,嘴上却不肯让,咬唇佯嗔:「你这话听 着倒像长辈夸奖,教人一点也高兴不起来。」耿照丈二金刚摸不着脑袋:这年头,怎 么连夸人也有事!莫非「聪明」二字别有寓意,惹她不欢喜了?      「你先喊了红……才夸人,好占人便宜!」      「那好,」耿照有过必改,绝不拖泥带水。「下回我要夸你,便喊你『二掌院』 好了。」染红霞原本还忍着笑,一听俏脸沉落,咬牙道:      「你敢!」      耿照想起她最不喜欢他这样叫,赶紧改口:「不敢不敢,我说着玩的。下回,万 一我又想夸奖你,一定不喊你『红儿』,喊……喊『红姐』好啦,听来一点不像长辈 的口气,绝不占你便宜。」      染红霞被那句「万一」逗笑了,噗哧一声,霎时如春风复来,雪靥更添丽色,看 得耿照微微发怔,一脸獃相。她心中微感歉疚,暗忖:「好端端的开着玩笑,我同他 呕什么气来?这下倒好,气氛弄僵不说,还平白给叫老啦,当真是咎由自取。」      其实染红霞也想多了。在耿照眼里,红儿俏美可喜,一颦一笑无不动人,并未往 心里去。虽说如此,毕竟是她起的头,尽管懊悔,却拉不下脸说软话,犹豫一下,伸 手挽着他迳推门扉,细声道:「咱们瞧瞧去。」衩间伸出一条雪酥酥的结实长腿,率 先跨过破败的高槛。      第三间石屋所置,又教二人大吃一惊。      石屋前后三进,有厢有廊,无论斗拱、屋梁乃至门扇窗牖,形制均近于今时,年 代明显较无生道场、救活斋更晚,规模也大得多。中堂甚至有六扇明间,所有木造的 部分都经过油浸之类的防腐处理,不仅形状完整,机能亦都健全,没有缺门烂窗的现 象。      而如此规模、堪称「宅院」的建筑里,仅有居间的大堂置着几把桌椅,连床都没 见,所有房间无分大小,其中仅有一种家俱,就是书架。堆满竹简帛书的书架,堆满 经籍卷册的书架,倾倒毁坏的书架,空空荡荡的书架……      时光似乎一进入院中便悄悄静止,空气里悬浮着木竹卷纸的微腐气息,连一丝微 风都感觉不到。屋外的鸟叫、远处瀑布的轰隆声响,俱都被挡在高墙之外。院墙内似 乎该有几株粗老梧桐,夏日里浓荫与雷响般的蝉鸣,更能衬出此间的悠远静谧……但 别说是树,院中连一片裸出石砖的泥地也无。这是为了避免植土蕴含湿气、缩短藏书 寿命而做的设计。      两人自然而然都没作声,携手行望,屋内半数房间的架上是都空的,集中在后半 部,毁损的状况也格外严重,室内积尘盈三寸,连门扉都不易推开。耿照试着打开一 间,涌出的灰浪活像是一场雪崩,两人灰头土脸奔回廊庑起处,掩鼻待瀰漫的灰翳沉 落,才得继续深入。      自此耿照打消了开门的念头,反正镂空的窗格仍能略窥室内情景,后进里空荡荡 的,书架倒得七零八落,彷彿前院尚有人活动的久远以前,此处便已废弃,衰败得特 别厉害。      流影城也有这样的书库,规模更大,耿照经常出入,并不陌生。「这儿不像有人 住的模样。」他叹了口气,抬望着几乎叠到横梁下方的一捆捆竹简,喃喃道:      「红儿,说不定咱们想错啦。这座大屋是库房,用来贮放经典,并没有第三位同 修的前辈。」两人置身左厢头一间房,这儿距中堂最近,屋内保存的情况几乎是最好 的,才特别选它一探。      染红霞摒住呼吸,凑近书架仔细观视;绕行几匝,嫣然一笑。      「叫『红姐』。」她眸中闪过一抹狡黠,隐有几分得意。这神情在宝宝锦儿身上 司空见惯,每当恶作剧得逞,又或打着什么坏主意,总能见到这样的淘气慧黠,于稳 重的染红霞却十分希罕。      耿照先是一愣,片刻会过意来,笑道:「红儿有什么发现?」      「是红姐!」染红霞义正辞严纠正他。「架上刻得有字,你瞧。」      纤指之所至,比着「道门武部之七」几个小字,字迹大开大阖,宛若剑痕,较瀑 布石壁的题刻略显稚拙,遒劲亦多有不如,但确是出自五阴大师的手笔。      顺着染红霞的引导,他又在隔壁书架发现「儒门武部若干」的墨字,与救活斋题 匾如出一辙。袁悲田书法造诣极佳,全无五阴大师两处字迹的生熟之别,更是好认。      「证据」却在第三座架上。「释门武部」的记号,来自一个全然陌生的笔迹:袁 悲田之字近于行草,笔势飞动、骏迈昂扬,此人却是端正工整的中楷,一丝不苟,可 比雕版。      耿照没学过书法,说不出两者的区别,但屋外木桩的半个「庵」字亦是端正的大 楷,总不会是袁、盛突然转了性子,写出截然两样的笔迹。如此染红霞推论有据,在 胤丹书闯入之前,谷内确有第三位不知名的高手,至少与二人平起平坐,一起整理了 屋中所藏。      这人离开后,所有形迹亦随之消失,一如被拦腰削断的木桩。是这位高人亲手抹 去,还是五阴大师、甚至是袁悲田所为?三人最终是不欢而散,抑或另有隐情?      「由石壁的绝笔诗看,至少五阴大师并无芥蒂,诗里的口气十分平和,还是颇安 慰人的。」染红霞沉吟道。耿照想起「死生纵有命,来去本无求」两句,连连点头。 「说不定竹简里会有线索。」      两人合力搬下几摞竹简,摊在地面展读。      耿照拿的是「道门武部」,竹简的刻字面腐朽得厉害,保存的情况远比想像中更 糟,以石屋之乾燥通风,灾情似不应如此惨重。他连换几捆均不能读,恰迎着染红霞 凝目投来,显然她拿的「释门武部」也是一样。      两人拍去掌灰,满怀不甘地起身。耿照吸了一肺竹腐浊气,打开咿呀乱响的陈旧 窗牖通风,所幸窗轴还算结实,并未应手脱落。阳光射入斗室,映出窗边几上几把烂 掉的大毫、被石砚压着的几枚布包模样的物事,还有地上打破的瓷碗碎片。耿照心念 一动,忽然明白过来。      「是拓印!」指着层层蛛网披覆的布包,对染红霞解释:      「这布包便是拓印用的拓包,瓷碗是拿来贮装白笈水的。在竹简的表面先涂抹白 笈水,覆上纸张以毛笔敲打按压,使纸张陷入阴刻凹痕之后,再以拓包蘸墨轻压,如 此便能将字拓于纸上。」      白笈是补肺止血、消肿生肌的药材,溶于水中,便如稀浆般具有黏性,用来隔离 铭碑与拓片,乃拓印必备之物。竹简不比石刻,表面涂上白笈水,纵使拓完后仔细清 理,仍不免有残积,将使加速木竹之腐;况且,以此地竹简之多,要悉数拓完工程浩 大,更不能寄望他们回头细细清理。      竹简被遗留在此,事主从一开始便只打算带走拓片而已。失去利用价值的大捆竹 片任其自腐,说不定也在预想之内。      假设拓印与建石屋是同一批人、在五阴大师等来到三奇谷前便已离开,那么当年 袁、盛与那神秘的第三人入谷之初,面临的可能是更狼籍不堪的破败景象。能将竹简 分道、儒门等开架收藏,代表他们起码看懂了内容。      耿照与染红霞夺门而出,果然在最末一间房里找到了满架的簿册帛书。      每一层的卷册底下都压着裁成长条的布帛,同样是三人的笔迹,详注「道门武部 一至十三,其中二、六、七毁,三阙甲戊庚,四阙寅卯午亥」之类。其中盛五阴所写 最是直略,用毛笔与用炭枝全无分别,狂简潦草,字迹可说是丑陋。      袁悲田则像是觅得了发挥的舞台,率情纵意、用笔俊迈,每条帛布都写如法书一 般,或长或短,即兴发挥,不拘一格。染红霞幼时随府里的西席先生临过几年帖,知 此人造诣着实不凡,能写这一笔好字,怕连翰林也做得;只是分类用的压条照他这般 写法,难免苦了索骥之人。      而那神秘的第三人写得最多也最好,字迹工整端方,大小几乎一样,内容的格式 统一,一眼便能明白,找起来格外省事。      更重要的是:凡由他经手之拓片,其后多附有拓片内容的楷书誊本。竹简所刻不 是篆体就是古籀,甚至金文甲骨一类,以染红霞之所学,能目者十不过一二,耿照更 看似天书一般,但见满帛的蝌蚪乱爬、小人打架,如坠五里雾中。      他俩到这时才明白,非是释门武部的竹简特别多,帛册为其余两门的一倍有余, 而是这第三人勤奋,不但拓下简书,还以标楷重新缮录于后,耗用的纸张布帛,自然 胜过盛袁二位。      两人各取长帛展读,片刻不约而同抬头,四目交会,浑身一震。      ——是武功!      帛中满载武功心诀,约略一翻,便知是威力绝强的上乘武功!耿照那卷题为《圣 如意轮殊胜法门品》,记载一门名为「摧破义」的重手法,教人转动体内七轮,练出 无上金刚神通。帛书有云:「召一切烦恼恶业鬼神于掌中,刹那摧杀!」威能若此, 堪称绝大杀器。      然通篇所述,与耿照熟知的内功原理相差甚远,非以丹田经脉为本,而是将人体 由头顶的天灵盖至脊末画出一条中轴,分出七枚脉轮,相连至「全身三亿五千万条经 脉上」——耿照不禁掩卷失笑:「这么写,分明是让我们别记了。数大如此,等若无 数。」      而每一脉轮皆连到手掌的不同部位,靠结印观想、调息吐纳转动脉轮,以产生力 量,这又和内力的运用有异曲同工之妙。      卷末以朱笔批注:「此经至关重要,惜中篇有阙,不能尽窥莲宗武学堂奥。」      「应有图式。以燕脂、紫铆等七彩绘于绢。与此间所藏俱轶,疑在五行殿。」      「推为『寂静掌』、『六臂大轮转』、『那伽调伏圣法』三门神功之本源。前二 有残篇无图。后者亡轶,其名散见诸经卷。」注明《寂静掌》、《六臂大轮转》在释 门武部若干。      三条朱批均出自第三人之手,字迹较先前更苍劲,力透帛背,显然修为益深,书 写的时间远后于缮本。而三注的硃砂色泽无一相同,非乾皴之别,而是分三次下笔所 致。每一重研朱墨,难免有深浅上的差异,一望即知。      耿照初读「摧破义」,便觉与薜荔鬼手的重手法颇有相通,只是以脉轮运行的道 理阐释,一下难以对照娑婆阁中所学,虽有诸多环节似曾相识,但匆匆一瞥,又无法 具体说出异同;及见批注中「莲宗」二字,恍然大悟:      「果然释门武部所录,便是大日莲宗的武学典籍!」      帛中所载十之八九看不懂,越看却越觉兴味盎然。那七脉轮之说似是而非,却不 能迳斥无稽,总觉再往下钻研,会突然绷出什么新奇有趣之物似的,一时竟舍不得放 回,仔细卷好,信手放入怀中。      染红霞拿的却是器械图谱。      帛上所拓非是狭长的竹简,而是雕着图样的栔板,每帧皆为如意轮观音,身流千 条光明,背有宝轮,手臂以二的倍数增加,多至十二,俱握吐焰的利剑。菩萨绘作男 相,顶髻庄严,圆光照摄,风格不似以往见过的佛绘。      以佛像表记的图谱耿照甚熟,她却是初见,一时瞧不出端倪,来回翻了几遍。      卷题《剑录六波罗密多彼岸究竟法》,水月身为东海为数不多的佛脉,弟子多涉 经书,知六波罗密多又称「六度」,本意是指布施、持戒、忍辱等六种由生死苦恼之 此岸,得度涅槃安乐之彼岸的法门,其实包含菩萨所修的一切行门,略则六度,广则 万行,故有「六度万行」之说。      此剑以六度万行为名,厚厚一摞几十帧图,文字却寥寥无几,仅「圆光负焰」、 「马郎开棺」、「伫海宁波」等招名之下刻得一两行,或为佛偈、或为品评,皆与剑 法无关,更像是佛绘的题跋。比起直白了当的《殊胜法门品》,这《彼岸究竟法》真 恼煞人也。      染红霞无欲无求,也不甚在意,见檀郎襟口小露半截帛卷,美眸滴溜溜一转,促 狭似的把《彼岸究竟法》塞进了腰带褶缝,一副「你拿我也拿」的神气。两人哈哈一 笑,心怀俱宽。      儒、道两门的拓经绝大部分是古文天书,当然也有例外。二人沿柜翻找,很快在 道门架上找到一部能看懂的典籍,正是手札里提过的《三因极元圣功》。缮文仅不到 三分之一是盛五阴的拙字,其余皆出自袁悲田之手。      耿照心念微动,从释门架上找出五阴大师所习之《三藐三菩提大法》,果真是那 第三人所缮。卷末附有一篇长跋,满帛俱是端正如雕版的蝇头小楷,钜细靡遗交代了 事情的始末。            原来袁悲田乃苍梧袁氏的长房嫡系,东海柏人、苍梧、党榆、棣斤等四郡自古多 士,袁氏尤为翘楚,历朝历代颇出相才,碧蟾一朝四世三公,门第极高,向是东海文 儒马首。      袁悲田为卿相之后,却无意功名,少年时游剑江湖,习得一身高强的武功,因缘 际会得到一幅「岁时徙星图」,与两位中途因夺图结识、乃至惺惺相惜的好友,联手 解开图藏之秘,进入传说秘境三奇谷。      三奇谷所在,自来便是一桩武林悬案,神秘不下于凌云顶。相传此地最早是天佛 五百亲传弟子的驻锡处,这些「天人」在此建立祭坛,行接天祈礼,后来亦随天佛涅 槃,成了阿罗汉。      大日莲宗几度兴衰,继起的天元道宗与沧海儒宗也都进驻过三奇谷,最早关于谷 秘之说,即由道书流出。《祖洲僊记》说谷中「玉宇巍峨,洞中藏月,牙骨盈坑,是 谓三奇」,认为此处便是接天宫城的原址;而《玉螭本纪》与《潜翔宝典》上卷,则 以「三奇」为龙皇玄鳞于谷中替痴、癫、挛嬖三残点开天窍,成智、仁、勇三贤,为 其子渊甲举才之轶事。      三人辅佐渊甲平定四方,建立玉龙朝的第二个盛世,渊甲赐爵禄封邑,许三人之 子世袭其位,三贤坚辞不受,告老还乡,布衣以终,世称「病三槐」。司徒痴、司空 癫、司马挛嬖——史未载三人出身,仅以官为姓,以病为名——殁后,族中子弟仍受 帝王家重用,势力遍及朝野,至玉龙朝倾覆后亦长盛不衰,遂成士族。      有好事之徒附会,说这三支士族的源头汇成了沧海儒宗,然武儒君临东海时,却 无人敢提出这等主张。便问现今四郡士族,是否自认痴癫挛嬖之后,怕也将惹来一顿 白眼,不定要受群儒包围,口诛唾死方休。      萧老台丞着书驳斥《玉螭本纪》之谬,替士族出了口恶气,广受天下文人欢迎, 不能不说其来有自。      染红霞以为「三奇谷」因三名高人避世合修得名,说明三奇谷年代久远,不及凌 云顶传奇脍炙人口;死魔、医怪等纵横江湖时,也未张扬他们的三奇谷出身。若非近 三十年间出了个「鸣火玉狐」胤丹书,已为世人所淡忘。      三人连袂入谷,发现谷藏早被搜刮一空,只剩下带不走的半腐竹简。写跋之人建 议由谷外携入绢帛、笔墨、白笈等,强拓残简内容,袁盛二人皆无异议。      这工程十分浩大,三个人花了大半年才拓完,按所学分配拓片,袁悲田得儒门的 部分,盛五阴坐拥道门,释门则留诸此人。但盛五阴出身草莽,读书有限,古文几不 能辨,遂与袁悲田合作,由他来包办拓印,再交由袁悲田缮写,所得仍各归二人。      一日,袁悲田在道门武部缮得梦寐以求的《三因极元圣功》全本,大喜过望,他 素有行医济世的宏愿,而《三因》一卷正是道医正宗绝学,谷外诸道脉皆已失传,不 想竟于三奇谷中现世。盛五阴知他心愿,慨然以此卷相赠。      袁悲田也想找一部适合盛五阴的武典相酬酬好友,可惜儒卷多为残篇,勉强凑成 的《赤心三刺功》又是内家心法,对使剑的盛五阴效用不大。      无巧不巧,便在同一天,这人抱着能化入天下诸门兵刃的《三藐三菩提大法》来 找盛五阴,见《赤心三刺功》,一拍即合,彷彿冥冥中自有天意,才得这般巧法。三 人相视大笑,交换了武功秘笈,皆大欢喜。此人写跋纪念,附于《三藐三菩提大法》 之后。            「可惜!」耿照对三人的高谊大度十分心折,赞叹之余,不禁扼腕。「这篇跋若 是袁前辈所写,定会提到这位前辈的名号,如此便知是谁啦。红儿你见多识广……我 是说『红姐』见多识广,可曾听过《赤心三刺功》?」      染红霞咬住一声「噗哧」,娇媚地狠瞪他一眼,想了老半天,终是摇头。      「古人说:『树棘以为位者,取其赤心而外刺。』古代以树棘象征卿位,九棘三 槐代表九卿三公。这部武典以『赤心三刺』为名,若出自儒宗正传,定是相当厉害的 绝学,只有上位者才能学。」      「若是这样,这位前辈当真识货得紧。可惜不知他的来历。」      染红霞回过神来,忽尔一笑。      「倒也非全无头绪。这篇跋里,透露的讯息可多啦!」抿着菱儿似的圆润小嘴, 瞇眼如丝,双臂环抱着饱满坚挺的诱人双峰,翻出一只白皙右掌,纤长的食指尖冲他 轻勾几下,神情得意极了。      「红姐真是聪明绝顶,还望指点小弟一二。」耿照十分乖觉,赶紧请教。      「……满眼贼光,毫无诚意!」      染红霞笑得花枝乱颤,一双白玉乳球上下弹动,差点撞开襟口。好不容易缓过气 来,拍着高耸的胸脯道:「好啦好啦,不与你说笑。袁悲田出身士族,题匾叫『救活 斋』,这『斋』指的是读书之处,他的来历最清楚,分得儒门典籍是理所当然。五阴 大师是后来才出的家,原先居所取名『无生道场』,整理出来的道门典籍归他,推断 应是道脉出身,可能从道士习武,或所学近于道家。      「这屋全名已不可知,但最末一字当是『庵』无误。这位前辈分得佛教典籍,应 该是一名出家的比丘。」      这下轮到耿照失笑了。      「红儿,你这说法未免牵强。怎知不是袁、盛两位出身儒道两脉,欲得自家之所 学,而这位前辈原先并无宗派,便由他处置剩下的典籍?」      染红霞没想过这个可能性,猛被点出,尚不及佩服,不肯服输的性子又起,兀自 嘴硬:「这……跋中既说『冥冥中自有天意』,必是丝丝入扣,才能说是巧合。袁悲 田儒门出身,却得道门圣典;盛五阴道门出身,却得佛门秘典。这第三人须是佛门出 身,却取儒门上典,才算丝缝严实,无巧不成书。」      耿照忍着未加辩驳,但要他昧良心大声附和,亦有不能,微笑点了点头,并未接 口。      染红霞的世界里,从来胜就是胜、败就是败,岂容对手相让?胀红小脸,正欲再 争,忽想起一事,「啊」的一声,神情由怔愕、恍然乃至会心一笑,不好意思地说:      「我方才说的都不是关键。我一早便认定这人是僧侣,千方百计找证据,却忘了 最初生疑之处。你瞧!」摊开卷跋,指着字迹:      「这样的字只在佛经见得,又称『雕楷』,是僧侣抄经惯用,我师姐便写得一手 漂亮端正的雕楷。用这种字的除了雕版匠人,只剩下抄经的僧侣,俗称『写经生』的 便是。我一见这人之字,便猜是写经生出身。」      耿照家中礼佛虔诚,惯见经书,一想果然是如此。      横疏影每日批写大量卷宗,慕容柔自己便是刀笔吏出身,流影城的帐房、西席等 亦是惯写之人,这些人无不是一手好字,却与佛经雕版不同。仔细一想,那人笔迹工 整、大小等若,尤其行与行之间字字齐头、几不留空的习惯,与「计白当黑」的临帖 审美大相迳庭,对一名擅写书法的人来说,实在稍嫌拙劣;若是雕版工或写经生,则 又再自然不过。      耿照心悦诚服,团手揖拜。「这回我是真服啦。红姐当真目光如炬。」      染红霞咬唇瞪他一眼,咯咯娇笑:「好哇,可见之前都是虚情假意。」      两人打打闹闹,相偕而出,想起离开圣藻池以来还未进食,腹枵如鸣蛙。三奇谷 四面峭壁,非猿攀鹰飞不能越,谷中倒是林相茂密,不缺野兔獐鹿,只是仓促间难觅 工具捕猎,耿照想起水潭清澈见底,多富游鱼水草,容易入手得多。      他本欲自告奋勇下去捉鱼,染红霞却有异议。      「你来生火,我下水去。」女郎见他还欲开口,抢白道:「烧鱼我一窍不通,非 你不可,比起来捉鱼我还拿手些。咱们一人做一样,分工合作,岂不甚好?」双手叉 腰气势汹汹,大有二掌院的派头。      耿照心想:「我先把火升起,再帮忙捉鱼。徒手捕鱼,可不容易。」点了点头。 染红霞展露欢颜,一瞥潭水澄如水精,几可见底,跃跃欲试,褪下红靴松解腰带,忽 见耿照还在一旁,不由大羞:「你……你在这儿做甚?转过头去!」耿照被骂得有些 懵,两人有过肌肤之亲,还有哪处没瞧过的?况且谷中无人,恐伊人在水底遇险,就 近照拂,岂能轻易离开?      染红霞一使起性子,可没忒好打发,抓起靴子劈头扔去:「不许看!」左右两只 扔完,抄起一枚沙梨大小的潭石,耿照面色丕变,才知不是开玩笑,夹着尾巴一溜烟 钻进草丛,连声叫道:      「我不看我不看!没敢看没敢看!」      「扑通」一声染红霞入水,潭底一抹雪酥酥的裸影扭腰摆臀,轻踢着两条修长玉 腿,浓发散于碧波间,龙宫仙子不外如是。耿照瞧得两眼发直,脖子越伸越长,染红 霞忽冒出头来,甩手一掷,拳头大的圆石离水飞越,凌空划出一道平弧,「碰!」砸 中耿照身后的树干,不知是二掌院的暗器手法太不高明,抑或太过高明。      耿照抱头鼠窜,差点没被弹落的圆石击中;再探头时,只来得及看见两瓣雪白浑 圆的翘臀翻出潭面、旋又没入,随后两条直腿插入水中,肌束团鼓,线条修长,配上 扳平的脚背、玉趾,充满煽情的野性之美。      染红霞潜进水底的动作比他还要熟练,耿照略微放心,不敢走远,觅潭边乾燥处 圈石为灶,堆满柴草,以两截被烈日晒透的乾树枝摩擦生热,往乾草堆里吹着火星, 不多时便升起了篝火。      「泼喇」一响,一尾扭动的肥美鳞鱼被拱出水面,「啪!」落于岸边湿地,片刻 又一尾破水而出,摔得更近,大片水花几乎泼着火堆。耿照以身体遮护,被溅得一头 一脸,却见石边趴着一尾雪颈削肩的光裸人鱼,湿透的浓发拢成一大把,遮在高耸的 胸前,吃吃笑道:      「活该!贼眼溜溜,泼成一条好色的落水狗!」      耿照盯着那两条挣扎弹动的银鳞鱼赞叹不已,顿生无限感慨:「镇北将军的千金 不但马术、车术绝佳,连水性都忒好,北关军果然是天下劲旅,从山边打到水畔,怕 是找不到对手。」      染红霞差点笑得沈入水底,频频舀水泼他。「这同我爹没关系。你别忘了,我是 在断肠湖边长大的,水月停轩的亭台楼阁便盖在水上,本门弟子还不会使剑就会泅泳 啦。你以为只有男孩儿会入水捞鱼,调皮捣蛋?」      耿照一想也是。黄缨的水性便好得不得了,看来红儿所言非虚,见她平日一板一 眼惯了,实难想像她偷溜下水捉鱼玩耍的模样,笑道:「没想到你也有调皮捣蛋的时 候。你师父只怕舍不得打你屁股。」      染红霞趴在石上,双乳贴着岸石,满拟遮住羞处,岂料她放松言笑,漂着轻轻打 水,圆翘的雪股浮出水面,白桃般耸起两团雪肉,隐见桃凹里一抹酥橘,股间飘茸纤 细,煞是诱人。耿照说到「打你屁股」时,暗自吞了口馋涎,苦苦弯腰,以免被她发 现支起的裤裆。      「不,我从不调皮捣蛋的。」      染红霞对他的「贼眼」浑无所觉,一本正经道:「我专抓调皮捣蛋的师妹。敢偷 溜下水摸鱼捉蟹的,没一个游得过我;抓上岸来,自有专司责罚的嬷嬷打板子,偶尔 遇到特别调皮的,师姐才发落我处置。被我打过屁股,没一个敢再作怪。」言下不无 得意。      耿照头皮发麻,满腹绮念化烟散去,乖乖折蔺草系鱼,自找潭边僻处剖洗刮鳞, 串上尖枝烧烤。他从小帮忙姐姐耿萦操持家务,手艺不坏,虽无油盐调料,这数日来 的头一顿肉食仍吃得染红霞赞不绝口。      两人休息片刻,引枝回到无生道场外的空地,架柴生火,静待日落。五阴大师的 居室杂物不多,以大把草束清去积尘,掬水刷洗一番,便觉乾净舒适,比在池畔湿地 过夜要强百倍。唯石室中诸多陈纸,又无防火的灯罩,为防火星飘上手札堆,将珍贵 的记录付之一炬,不敢引火入室。      晚餐吃过烤鱼,二人并肩坐在篝火前聊天。染红霞生性不喜逸乐,平时早晚排有 日课,聊得片刻,盘膝吐纳用功起来,也不怕耿照窥看,闭目练起水月正宗的内功心 法。      耿照入屋抽了本手札,回篝火边为她护法,一边翻找有关天覆神功的记载。不知 过了多久,女郎吐气收功,睁眼见他专注阅读,也悄悄入屋拿了本札记,却是从底层 抽出来的。依五阴大师习性,应是最早的几本之一。      情侣花前月下,相依于荒谷,纵未剥去束缚合而为一,尽情享受那天地间至高至 美的销魂滋味,也该是并头喁喁,细诉情意才对,两人却是并肩坐在篝火前读书,各 自入神。若有目证,不免要咋舌摇头,徒呼负负。      这画面一点也说不上美。      只有当夜风骤起时,刮得四野猎猎、焰舌劈啪作响,两人依然端坐不动,被火光 映亮的面庞才与古老的石屋、废弃的白玉台格外般配。美貌惊人的女郎也好,平凡黝 黑的少年也罢,不仅属于彼此,也属于被遗忘的山谷;在静默肃立逾千年的峭壁遗址 前,两人丝毫不显得渺小脆弱,与回谷之风同样自得。      最后打破沈默的是染红霞。      「怎么了?」耿照听她一声轻呼,即从字里行间抽离,警醒抬头。染红霞却未应 口,双手捧着陈旧的线装簿册,视线上下瞬移,片刻才道:「你记不记得在跋里看过 的,何谓谷中『三奇』?」      「是辅佐龙皇渊甲的病三槐么?」耿照幼时多听评书,尤好英雄豪杰,对于开创 盛世的贤王渊甲大有好感,头一个便想起他来。      「不,是另一个说法。」染红霞轻摇螓首,火光映出一脸凝肃。      据《祖洲僊记》所载,「玉宇巍峨」、「洞中藏月」、「牙骨盈坑」为三奇谷的 三大奇景,因而得名。但石屋环绕的那几座白玉台规模虽大,却难与天佛餽赠玄鳞的 接天宫城联想在一块;白骨陷坑虽遭封闭,其中若藏有玄鳞化龙的巨大骨骸,砌建石 邸、拓走竹书的那些人,岂能不公诸于世?      ——「龙」实存于世的消息一经披露,数百年间东洲大地怕已发生天翻地覆的巨 变,怎由得秘境三奇谷被世人遗忘,埋没于绝岭间?      「你信不信五阴大师?」染红霞瞇起美眸,一瞬间竟有些迷濛之感,令人捉摸不 透。这样的神情由明栈雪、横疏影乃至宝宝锦儿做来,半点儿也不奇怪,在她脸上出 现,却有着难以言喻的异样与神秘。      「我信。」耿照并未犹豫太久。      五阴大师重然诺、讲义气,皈依后心怀苍生,绝笔诗豪气不减,虽前半生杀孽太 重,说不上什么好人,至少心怀朗朗,决计不会是诡诈虚伪的骗子。况且以大师的眼 界,要骗过他也不是容易之事,若说受人蒙蔽,可能性委实不高。      「我也信。这样更令人想不通啦。」染红霞倒抽一口凉气,握紧手中陈册,低声 道:「大师说三奇皆真,他亲眼见过其中一样,毕生受惠。而我们始终猜不到是谁的 那位亲口告诉五阴大师:他见过另外两样。就在这个地方。」              ◇    ◇    ◇            水中月,月粼粼。      「古木鸢」放落舷窗遮帘,小心不被码头上的细作瞧见。      莲觉寺的大乱暂告一段落,至今已是第四天。倘若能够,他猜慕容柔恨不得把与 会的数千人通通关押起来,一个也不放过——      他相信慕容柔并不真的喜欢刑狱。当年慕容审讯时几乎不用刑具,旁人将「读心 术」传得神而明之,在老人看来不过是玩弄人心的把戏。慕容柔不信任的,是人在激 昂时所吐出的话语,无论是因为痛苦、恐惧,抑或是抛头洒血的义慨之类。      慕容相信操弄流民之人,便隐藏在现场数千人中。不得不放这些吓坏了的权贵仕 绅离去,则是幕后黑手对镇东将军最轻蔑放肆的嘲弄。      对「古木鸢」也是。      镇北将军的独生爱女与镇东将军府的代表双双葬身于莲台下,暂时解除了慕容柔 吞败的窘迫,却埋下更大的危机。慕容柔命穀城驻军连夜开挖,昨天终于在石砾堆里 发现二人的兵刃,却未寻获尸体,挖掘的行动仍旧持续进行中。越浦四处布满将军的 耳目,镇东将军既不能把人留置不放,便派出数目惊人的细作,一点蛛丝马迹也不肯 放过。      而迟凤钧被刺客所伤,于驿馆休养——这当然是幌子。莲台是迟凤钧征收监造, 突然倒塌,交代须得着落在他身上。「古木鸢」毫不怀疑是慕容柔软禁了抚司大人, 就算问不出口供,起码别让他人从迟凤钧身上拷掠出什么来。这点慕容柔经验丰富, 行动快极,迟凤钧连奏折都来不及写,人就没了踪影。      当然对古木鸢而言,潜入驿馆非是难事,但一向都是迟凤钧奉召来见,他若主动 去了,迟凤钧便多知道一件不该知道的秘密。这事不能再拖,这一两日内就必须有个 结果,但眼下还有一场更重要的会面。      窗格一动,连遮帘都未掀飞多少,乌影已飘入船舱,夜行黑衣,面上依旧带着轻 佻的纸糊面具,冲着老人一欠身,闷湿的声音听来永远都带着笑。「咱们差一点就赢 啦。」      古木鸢陡生不耐,暗自警惕,强又按下了火气。      「差一点儿,就不算是赢。」      「可也没输。」鬼先生耸耸肩,迳自落座。「染苍群的宝贝女儿死啦,慕容柔给 不出交代,有得他伤脑筋。届时北关尽提大兵——」      古木鸢终于忍不住哼一声。      「没什么尽提大兵这种事。你不认识染苍群,他会为女儿同慕容柔拼命,但不用 北关一兵一卒;连斩杀仇人的刀,都不会从将军府库中拿出,定是私人购置,决计不 能是公器。你以为这人当年,是怎么从漫天谗谤中走过来的?」      鬼先生自讨没趣,也不以为意,笑道:「至少现下流民滞留东海,再加上三乘大 会出的乱子,总有机会逼反慕容的;还有机会,就不算失败。况且耿照葬身莲台,也 省了一桩麻烦,七玄大会没这廝添乱,计画也能顺利些。」      古木鸢定了定神。鬼先生向是得力臂助,布局精细,执行力强;要能改一改那轻 佻好事的性子,就不能当作部下来用,得先杀掉才行——往好处想,有缺点也不算太 坏。      「三乘论法不算失败。虽未达到既定的目标,到底将流民留在了东海。」姑射的 领袖为这局的结果定了调,冷冷说道:「幸而没留下什么破绽,差强人意。」      黑衣人轻笑一声,忽然坐起身来。      「说到破绽,当日被慕容柔扣押起来的那两百多人,皇后娘娘本有懿旨,命慕容 放人,慕容不从;闹到最后娘娘莫可奈何,只得赐粥给他们果腹,聊作安慰。那两百 号人吃完了御粥,没等押回穀城大营牢房,半路死个了清光,没留半个活口。」      古木鸢一凛,双目迸出慑人精光。      他用在流民身上的药物十分罕见,且复方混杂,施用的工序难以逆推,本不会留 下形迹;待镇东将军想到用药的可能,延国手勘验,药性早已发散殆尽,查不出蛛丝 马迹。他没想过灭口。      成大事须得牺牲,但非是无谓地滥行牺牲。      他已有一名手下倒戈投敌、一名不受控制,另一名身陷牢笼……老人花了绝大的 工夫克制怒气,不欲在此际摘掉手中仅有的能子。「做得好。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我那日没见你接近殿后,不想竟能在御粥中下毒。」      「的确是绝了后患。」鬼先生笑着,慢条斯理道:「但我也的的确确没有下毒。 如您所见,那日我分身乏术,实在没那份闲心。况且在御粥中投毒,万一毒死娘娘, 我又倒一座靠山,风险未免太大。」      「我本以为是您,听来竟连您也不知情。如此,属下心中便有一块疙瘩,如鲠在 喉,不吐不快——」      黑衣人抬起头,面具眼洞中始终含笑的桃花眼不知何时已无笑意,闪着逼人的寒 光,宛若恶兽出笼,森冷竟不逊于老人。「除了我等之外,是否另有一个『姑射』, 以我等姑射之手段,暗里处处针对我等?有这样的黄雀,恁是螳螂凶猛善猎,终究死 路一条,赢得了谁?」    ————————————————————————————————————— (欲知后事,下折分解)